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169)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德英

  "光名叫‘力气’有么用,得看真本事."老三随时都忘不了教训人,"哪样领导人没和我jiāo往过,还有比珠子、程先生本事再大的?唉,可惜……开仁,叫你哥下药吧,毒死了孔秀才这条大虫,可给革命立头一功哪!"痴子作难道:"我怕俺哥不肯.有年一家的叫驴老咬人,卖没人要,杀又下不得手,求俺哥配个方药过去,俺哥都不肯,说他光管往活里救,不管往死里弄.

  对畜类他都这么个,何况对人?"

  "孔秀才哪里赶上畜类!妈妈的,唉……"

  "叔,你别上火,我透话给俺哥试试看,也许……"痴子明知不行,还是说个活话,宽宽病人的心.接着,他又说:"昨儿在孔家庄街上,俺碰上于震兴啦.""理他gān么,他不真和脏戏子‘割舍’上啦?"

  "人家是坐花鹀成的亲."

  "那也是倒插门,没出息的货."

  "他向我打听他兄弟的准信,是死呀是活?还说他家里的给侄女竹青做的衣裳……叔,你说该怎么对付?"

  有人请教自己,是张老三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他嗓子发痒,忙说:"开仁,给叔装袋烟抽."

  抽着冯痴子递上的烟袋,老三发话道:"这事可gān系大啦!震兴一准是听了女戏子的话,女戏子又准是听了孔秀才的指派,来探听咱震海的下落,好去领昧心的赏钱的.女戏子怎么靠得住?震兴原本是个老实人,就架不住女戏子放臊的本事……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再说,孔秀才怎么能容得自家寡妇招个穷汉女婿?还不是他们和他一个黑心眼啦!咳呀!"老三气得胡子直哆嗦,"这些狠心人哪,多么歹毒!开仁,亏得你问上我啦,要碰上别个,那不遭啦!咦,你告诉他震海的下落啦?"

  冯痴子慢吞吞地说:"没有说."

  "那……"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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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当儿,有兵来到跟前,俺的痴病就犯啦……""好险哪!"张老三余惊不息.

  "桃子妹,早嘱咐过俺啦……"

  "跟我方才说的一个理吧?"

  "她说,不是来山庵的党里人,我见谁都不说党里人的事.没说你才说的……""那意思都差不离."

  "只是给竹青做衣裳,要不要,桃子妹没说过,俺拿不准……"张老三已失去兴趣,光抽烟去了.

  冯痴子环顾着院子,问:"俺婶又上山去啦?"

  "种地、放蚕都是她和闺女俩gān啦……妈妈的,我想蚕不放了,可不放蚕卵人家收回去,连弄把柴烧都艰难啦!唉,自古哪有女人放蚕的?唉,都是我,成了活死人……"

  "叔,我去gān吧."痴子起身要走.

  "不用,求人家张福祥合伙的,她自个儿哪里会挪弄蚕?那可是个难活……你快回庵去吧,晚了,庵上的领导人,吃么?告诉小jú,事办完了,早回家……唉,那闺女也够累的,三十多里山道,早上刚走的,叫她跟她姐住一天吧,也是桃子个帮手.就说是我说的.哼,我就不信,那名倒满好的新领导人,能耐会比珠子、程先生大,光有‘力气’么用?震海的力气比谁不大?还不打输了!妈妈的……"

  冯痴子在这里插不上手gān活,就想立即回山庵.桃子有东西做今天的饭给理琪他们吃,但是夜里要放哨,两个人也是紧张的呀!无奈张老三的话像抽茧丝,简直没完没了,有的还使他听不明白,最后冯痴子又违犯了他平时的习性,罕见地没等对方说完,而利用他换气的一刹那,快步离开了.

  冯痴子走后,老三感到jīng神轻松一些,心上也不那么憋闷,多日来,第一次馋酒了.他慢慢走进屋,打开橱门,捧出酒坛,往小盅里倒……本来,老三的病就是为丢了小儿子得的,惨痛的打击所致,而这些日子,跟前的妻子和小女儿,也都沉浸在悲痛里忙活日子,小jú还经常出去传信送东西给党里人和伤员,家里还养着三个四五岁的无名烈士的遗孤;桃子在山庵忙得不可开jiāo;好儿路远又得顾她自己的生计——丝坊gān活还拉夜纺棉花,接济爹妈个针线钱、盐钱也好呵.所以,谁有闲工夫老守着张老三,劝慰他呢?其实人家老三不用听人劝,有人能有时间听他絮叨就行了,就能减少他的jīng神负担.不幸,偏偏老三这个求之不得的良药,无人顾及……刚才冯开仁的来到,因家里无人,痴子很难得地和他说了这么多话,而且驯从地聆听了老三的教导,老三又下令冯先生去毒死仇家孔秀才……不管事实上他的教导和命令有没有作用,能不能执行,这对张老三不太重要.对这位大半生中只能指挥自己手中的放蚕大剪刀的张老三,这已经够了,心满意足了.

  两盅酒下肚,张老三不但觉得更加慡快,而且也感到身上增加了力气.他不禁又想到妻子、女儿太忙了,自己这一家之主,病了这些天,啥活也gān不成,今天能起来,不能闲待着了……对,北山的地瓜还没栽完,晚了就误了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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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当他走到院子,拿起镢头,两腿发软,眼冒金星,不得不扶到院墙上.

  喘息了一会儿,老三又进了北屋,重新打开橱门,拿出小酒坛,倒出一小盅酒,喝了下去,顿时又觉得增添了力量.他封好酒坛,欲将它放回原处,又一怔,咂咂嘴,把酒坛放进粪篓里.于是,他胳膊拐粪篓,肩上扛撅头,借着酒力,出了院门,回身刚要带上门扇,三个四五岁的男孩,满脸泥点,张开泥手,嘻嘻闹着扑来.

  "大爷,你去哪?"小牛叫.

  "三大爷,你上山gān活?你病重哪!"二牛喊.

  "好三大爷呀,俺大妈不让你出门,俺jú姐叫俺看着你哩!"小牛说.

  三个"牛"一齐排在老三身前,六只小泥手推他进门,老三道:"看看,你们都成地老鼠啦!快去洗gān净,大妈见了要打啦."

  "大妈不打."

  "大妈光说……"

  "大爷快回去呀,你有病……"

  "我病好啦,看看,这不能gān活去啦.我再不gān活,累坏你们大妈,咱们都得喝风去啦."

  这话很灵.孩子们不阻挡了.但又吵叫着要跟大爷上山gān活.老三锁好院门,带着三个孩子,好不容易爬上北山坡,来到他爹开垦出来的留给他的唯一糊口田——两亩半沙泥地.

  地头上,有一个小坟丘,上面有几棵刚冒头的小草.老三看着它,巨大的悲怆又涌进心间,抽泣开了.

  三个"牛"又围在他脚前,扯拉他,跟着哭叫.这时有只小白鸽,正在北石屋上空来回飞.大牛指着它说:"大爷,你别哭,那小白鸽,就是俺狗剩小哥,一见着俺们,它就在眼前飞!"

  "是俺jú姐说的."二牛道.

  "她说,好人死不了,俺爹俺妈也活着."小牛说.

  "好孩子,你们快到那边沟流洗脸去,找些醋溜溜吃去,大爷不难受,gān活啦……"

  但是,那三盅地瓜酒的力量有限,没刨几下,老三就身出虚汗,举不起镢头了.

  他就打开了酒坛,喝下三四口,又挣扎着刨地……没劲了,他就喝酒……但,刚吞下一口,停住了,他油然想起,小jú回家说,那位新来的领导人,几次说要来桃花沟看他……早晚要来的,拿什么招待他?留着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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