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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九月……"
"我说的是阳历,那天正是中秋节,圆门亮在东山顶上,你在桃花沟,我在烟台市,当了共产党员……"
"真是巧,真是好!想也想不到,想也想不到……"姑娘使劲抓他的肩膀,在他的胸前摇摆着身子,她的左手被对方攥出汗来了,也没有异样感觉.
两颗少嫩的心,完全浸泡在激动、幸福的甜水里.他们又促膝对坐着,两个身子向前倾着,两张脸很近地对着,热烈地jiāo谈着.
高玉水说:"理琪同志来烟台一个多月,这里的工作可前进多啦!工厂、学校、码头,都有咱们的组织活动,威海卫也有了党组织,那些农村,更是不断有人来,和他谈话,报告工作,他一件一件研究,出好主意,打发同志们回去.他还说,过一段,冬天好掩护些,再下农村去……"
"那带路的差使属我的."小jú道,"俺不是‘同志’的时候,理大哥就叫俺‘张小jú同志’,他一见面头一句话,就这么叫俺的,俺打生下来,他是第一个这么叫俺的人!俺入党,他还是介绍人!"
"那我也这么叫你,好不好?"
"你!"小jú正经地说,"还得叫俺小表姐."
高玉水又说:"这里的斗争也真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表面上你可分不清楚.
今儿头午,又有人要介绍我入党……"
"啊?"小jú诧异地叫起来,"这怎么还兴入两回?他是国民党吧?你可别人错了,俺的妈呀!"
玉水道:"这个人倒是个好人,是我们的国文老师,常和我谈抗日救国的革命道理,还给我马克思写的书看.chūn天徐成娥事件,他参加斗争很积极,叫学校开除了."
小jú严重地说:"他兴许是装的,你可别上当.理大哥常说这上面的事!"玉水道:"我没和他说实话.这不,我找理琪同志报告来了吗?
哎,小jú姐,你的警惕性挺高,多重的担子,你都能挑了,我常听领导人夸你、你姐、你妈、你的一家……"
"你又瞎说了."小jú真诚地说,"俺么大事也没做一件,俺家也不行……""你才瞎说了.都像你家,革命早成功啦!"
"瞎说……"
"这可不是我说的."
"谁?"
"第一个叫你同志的那个人!"
小jú无词了,停了一霎,说:"理大哥从不瞎说,只是除了这个话,他不该说.""该说!"玉水道,"不说别人,就拿你家跟俺家比吧,你家三个闺女,三个党员,两个女婿,两个党员;俺家呢?就大哥和我是,还不知俺俩找上么样的媳妇呐."
小jú不假思索地说:"找两个在党的,你家的党员就多了.""俺哥不知道,我这不聪明的人,在党的闺女谁跟?再说俺爹和俺妈,更没法和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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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你妈比啦,特别是俺姨姨,听到大家夸她,我虽然不是她亲外甥,也脸上有光彩……"
"俺妈不让说咱们不是亲姨家,她对你和玉山哥,当成亲姐生的孩子.""这倒是……俺这姨,对人对革命,真没说的.哎,咱俩介绍你妈参加党好不好呀?"玉水严肃地说.
"俺妈说,她连个大名都没有,还能入党?她只够格当三个闺女党员的妈,三个女婿党员的丈母娘."
玉水想一想,疑惑地问: "三个闺女党员有啦,三个女婿党员——少一个呀!
小表姐,你自个儿也有啦?"
"真真的瞎说,俺有谁呀!"小jú急了,扭过身,面对着墙.
玉水站起来,靠上前,讨呹说:"小jú姐,别生气呀!我不该问啦,我……""什么不该问,脑瓜子就不该这么想."
"那你说的三个……"
"啊!"小jú掉过身子,生气地说,"你就瞧不起人,俺丑是丑,埋汰归埋汰,你怎么就知道,俺往后就相不上一个在党的人?俺也和你一样装熊啊!你自个儿……"她突然卡住,因为想起自己刚才让人家找在党的闺女给家里多个党员的话,血往头上涌了.
"看看,多大的个丫头,就说话教训人家,打哪学来的?"老三发话了.他已醒了,偎坐在炕里头.
高玉水这才发现屋里还有第三者,忙立直身子,恭敬地说:"姨父!你来啦!我不知道你在这,把你吵醒啦."
老三摸起烟袋荷包,说:"怎么,我这么个大人炕上躺着,你就没看见?那眼里光有俺闺女啦!"
"姨父,是……"玉水脸红了,不知如何是好.
"爹,看你说的."小jú夺过父亲的烟袋、烟荷包,为他装好一锅烟,"是俺有意挡住灯亮,不让他瞅见,叫你多睡会,省得他叫你……兄弟同志,把灯端过来,快!"
玉水端灯给张老三烟袋点上火.老三满意地抽着烟,说:"玉水这小子,越长越出脱,站有站像,坐有坐样.看看你,小jú,比人家还大……""大一十七天."小jú说.
"那也是大,还不知道个礼数,怎么好硬话教训亲戚?""姨父,俺小表姐没教训我,她说的好话……"
"我没长耳朵怎么的?方才我醒了听见了,你们说话我也没往耳眼子里装,听到议论起你妈来啦,我才留上神."老三正色对着外甥,"怎么着,你小子好大胆,成心想叫你姨父当光棍怎么的?"
玉水一惊,道:"姨父,我没有啊!"
小jú也吃一惊,说:"爹,他怎么能安那样心?"
老三道:"你别护着他.他才要拉把上你,一块把你妈拽进党里,有没有?"玉水道:"我说来."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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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招也不行."
"这怎么是叫你当光棍?"小jú睁大了眼.
玉水紧看着他.老三不慌不忙地咂着烟嘴,说:"这还不明白?那程家先生大侄跟我一炕上躺着那阵子,常和我说,往后革命大发啦,要出去好多人gān,不分省份国界地跑,还要不少女的去.他这话,我放到那堆存着,没有用;bào动失败了,还有么大发的?如今这理琪大侄又来咱这,他跟我说的,都是地瓜话,可净是装的程先生一样的道道,眼看闹得又火红起来,闹到烟台来啦,我也能跟到这儿来开开眼……我一下想到存着的程先生那话,保不准要真行了.你姐妹三个在党,不用说都走了,家里剩下你妈俺俩喂那‘三头牛’……你妈要是在上党,她那人又是死了都不闭眼的性子,还不跑到外面去闹腾?我不打光棍谁打?"
小jú扑哧一声笑了,笑出了泪水,笑弯了腰,两手卡住肚子,把头抵到炕里去了.玉水望着姨父坦然自若的神态,想笑又不敢笑.也不知说什么好.老三却用不着理会听众对自己的话有什么反响,继续说:"叫我说破了,这下都清楚了吧?其实嘛,要进党,得我进,你姨不能进.我抓去杀了头,家里的日子照样能过,她妈要是走了,那三个小牛得吃、得穿、得洗,谁管?唉,三个可怜人的孩子,没爹没妈没家,连姓都不知道……"
小jú听着,忽然不笑了,坐直腰,岔开父亲的话,道:"爹,你别说了,让俺玉水兄弟说说书上的故事,好吗?"姑娘怕父亲勾起对狗剩的哀思,每到这种场合,她总想法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