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英文学馆)
心急腿快,二百多里路,于震海两天就走完了.天黑全了之后,他进了垛崮山北面夼上村一个叫"老黑手"的党员家.
老黑手当然不是他的本名,因他是开染房的,双手被染料浸饱得成青黑色,洗也洗不掉,得了这个诨名,时间一长,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了.
游击队自从打了界石镇等地之后,发现敌人封锁了进出昆嵛山区的道口,加qiáng了搜索,便一直在母猪河下游和huáng垒河南岸、垛崮山一带海边、山区活动,进行隐蔽发动群众的工作.
刘宝田正在这里等他.
两个小队,宝川一队在南面海边的垛崮山下,伍拾子小队是今夜进驻这个村的.
震海把特委同意打垒子盐务局的指示告诉了宝田,两个人又研究了一番,宝田连夜找宝川小队布置去了.这里,于震海把伍拾子小队集合起来,布置了作战任务,十几个队员,马上分头准备去了.
于震海躺在老黑手家的西炕上,虽然奔波了几天,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两眼盯着发灰的窗纸出神.他一会儿想到理琪的huáng瘦的脸,那两斤点心,点心里藏着的传单;一会儿想到战斗部署有什么不周全的没有……他恨不得马上打下盐务局,得到钱,送到烟台特委……天放亮了,他才迷糊过去,但很快,又被人声吵醒了.他一跃而起,跳下炕,见老黑手在灶间和一个本村党员谈话.只听那党员说:"那个怪家伙,又在叫唤……怎么处置他?"震海问:"怎么样个人?抓他gān么?"老黑手说:"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两天,有个闯江湖耍把式的,在村中间大槐树下摆摊子,耍一阵,说一气.说他踏破东海四县,没碰到一个对手;说听传共产党里面有个叫石匠玉的,有武艺,他就想和他对阵;说他专门打不怕死的共产党,哪个有种的敢出来较量……""他叫什么名字?"
"谁还顾得问他.昨儿中午他在街上咋呼,俺们几个党员想夜里拉他出去‘窖沙河’(注:窖沙河:在沙河里挖坑,将人打死埋进去.),可一会儿他又不见了.
今儿一大早,他又钻出来了,方才三、四个有点功夫的年轻人,想和他试试.
刚上手,就叫他打倒了两个,另外两个回家抡铡刀去了!"震海思虑着问:"这人多大年岁?长得么样子?"
"有把子年纪,老白的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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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一个人?"震海又忙问.
"还跟个细腰闺女……"
"是他俩!"震海又惊又喜,马上要出门——但想到这样露面不好,急对他们说,"伙家,这是咱的同志,我的师傅江鸣雁,快把他请来,快!"老黑手他们走不一会儿,只听院子里响起洪亮的喊叫:"外面比不过,到家里比?
俺不怕暗算,就跟你来……"
"江老师!"
江鸣雁一怔,对着出现在面前的高个汉子,蹲下身,呜呜地哭了.六十一岁的老江湖,孩子般地哭了!
自从打了界石镇以后,于之善领兵来搜查,发觉了江鸣雁父女.幸亏在王同等本地党员掩护下,他们逃了出来.然而,他们和组织从此失去了联系.在本地谁都认识他们,也不敢找人接头;远离他乡谋生,江鸣雁不甘心,二妞爱恋着宝川.怎么办?江鸣雁想到,孔秀才他们加紧了对昆嵛山区的搜索,游击队会躲到南面的山区、沿海一带活动,他知道于震海早在这些地方有关系……于是,就带着女儿,摆摊耍武艺,探索游击队的行踪……但在槎山一带活动了几个月也没有发现,父女俩百般苦恼.那天夜里,二妞突然想起一件事:那还是于震海没有bào露离家的时候,在赤松坡拳房里,有一回打发宝川到西南面垛崮山北一个叫什么"夼"的村,找一个叫花生皮子的同志送信.当时二妞送他到村口,她对"花生皮子"这个名字,好一顿笑,宝川火了,说他要脸上长满麻子,她一定不会跟他了,没出息的闺女,看人单看光脸麻脸.二妞差点气哭了,等他走出好远,才把他又唤回来,将gān粮往他怀里一丢,狠狠地盯一眼,急转身,一溜烟跑回家……
有了这个影子,江鸣雁父女就扑来了……
震海把江鸣雁扶到屋里,老人抹着白胡子上的泪,说:"想不到,你真在这……亏得闺女心眼实,记住这村的半个名……震海,那个叫花生皮子的同志,就住在这儿?"
震海说,他是这家老黑手的亲哥哥,去年bào动时牺牲了.
一会儿,老黑手去把二妞接来家.那几个受打的年轻党员也来了,齐声说:"老师傅!真对不住……"
"哪里话,是我罪过了,自家人……"
"哼,俺爹还没动真的,要不,你们早爬不起来啦! "二妞说,"爹嘱咐俺,‘骂’
党不能出脏话,来打的不能真打……"
"看这闺女,不知内外."鸣雁道,"你们不出来打,怎打出自家人!我这是bī急了,大伙别见怪……"
听说要出发打仗,二妞要赖着去,震海不批准.说她要急着见宝川,就到垛崮山的山庵等着,游击队打完仗要撤到那里去.二妞嘴上说"不急",可是游击队刚出村,她就往那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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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浩瀚,胶东南海边,盛产海盐.应当说吃盐不成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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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历代统治者,抓住人人离不开吃盐这个关节,进行盘剥,使吃穿艰难的穷人,守着盐滩,也吃不起咸盐.
光绪二十二年,因为要筹措"庚子赔款",当时任山东巡抚的袁世凯,向朝廷奏准,从登、莱、青三州(注:即蓬莱、掖县、益都.)十八县百姓"向食贱盐"为名,每票加征一两银子的税.所谓票,是买盐者先要打票,凭票取盐,一百斤一张票,不足百,斤按百斤计算.到了民国七年——一九一八年以后,孙中山的辛亥革命早把皇帝赶跑了,但民国不为民,每一百零五斤盐,征税四角,每月加征外债税一角五分,空税六角,加征建宅费一角,加征中央附税一元,合计一担食盐征二元陆角的税,鱼盐每担三角税.这还不罢休,又改用一种新制市秤,比原来的盐秤——司马秤,每担少二十一斤四两,实际一百斤只有七十八斤十二两(注:当时的秤,一斤为十六两.).但减了斤两不减税,实则大大加了税.
垒子盐务局,好个所在.它位于文登县内母猪河入海处,两面相距十几里是牟平县的huáng垒河人海的làng暖口,东面几十里是张家埠鱼盐港.一片河谷海滩,地势低洼,冲积的淤泥沃土,长得好庄稼;芦苇丛生,织得好席子、草帽、屋棚.
当然,遇上洪水泛滥,台风海啸,灾害也不轻.但,总比山区好多了.这一带还有比一般海岸优越处:海汊子多是泥底,当地人俗称"酱套子",又是几条大河入海的地方,咸淡两合水的鱼虾煞是味鲜肉美;远近驰名的小汪子虾米、虾酱,姚山头的姚米,huáng垒河的梭鱼,都产在这里.那些"酱套子",每当退cháo之后,各种螃蟹、贝类,如同戈壁滩上的鹅卵石,密密麻麻布满一层,使人没有下脚的空隙.但是,最有名的还是垒子盐场的食盐,又白又亮,咸而不苦,曾被选为贡品,进食皇宫.国民党政府不但承袭了利用人人必食的咸盐专利盘剥,重捐高税,还在各地大大小小的盐场,都成立了盐务局,并拥有相当规模的武装——盐警,使盐务局成了配合官府欺负人民、镇压革命运动的工具,在剿共中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