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眼睛发湿了,说:"也用不了这么多……"
张老三紧绷着胡子脸,把手向他面前一伸,庄重地说:"拿着!还有我住的一宿,一块算啦!俺共产党的作为,只给别人便宜,自个儿从不沾光!"那胡子掌柜的弟弟呜呜地哭了,冲他哥说:"都是你!俺再不跟你gān这丢人的事……"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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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掌柜双手在大袍襟上擦了好几下,两手向上捧着,双膝跪在张老三面前,哭着说:"好人!共产党的人!我五十多年白活了!娘啊,你们打死我吧,我该死啊……"
于震海艰难地走上前,两手把掌柜的扶起来,激动地说:"朋友!我怀里有枪,要打你,等不到这会儿;共产党的枪,是专打咱们对头的!"掌柜的拉拉他的胳膊,诚挚地说:"好,朋友!看样你病得不轻,走,我把你抬回去,我不怕……"
"回去吧,回去吧!"他弟弟跟着叫道.
于震海眼里闪着泪花,说:"不啦,我的事急,咱们后会有期!""你,老人家,跟我回去吧!"掌柜的又对张老三说.
老三自豪地说:"下回我一准儿去;眼下,我顾不上啦,伙计!"大家把震海扶到驴背上.于震海分手时又对掌柜的说:"回去和捎我的那位赶车的大哥带个话,就说我有顺路的同乡,先走了,多谢他!"东方的乌黑的云块裂开缝隙,露出qiáng烈的曙光,天大亮了.那风也更加猛烈了.
胡子掌柜弟兄二人,守着空筐子、杠子、两条麻袋,望着东去的俩人一驴的背影,视线很快模糊了,热泪随西风飘到沙子路面上.
(冯德英文学馆)
时令入冬了,但那酷寒的西伯利亚来的风,yín威还施展不到胶东半岛.而昆嵛山的野草和灌木,得天独厚地植根在huáng泥黑土之中,频受雨雪的浇淋和滋润,三面的海洋又把储存了一夏天的阳光的热量放she出来,所以使秋色延长了生命,推迟了冬寒的莅临.这时候,泰礴顶之上已落下白茫茫的初雪,可桃花沟附近的龙泉口,除去成熟了的橙huáng的椁萝丛,枯萎的茅草叶,赤松依然翠绿欲滴,各种染着淡紫的霜色的花jīng、树叶,仍显出生机勃勃,jīng神矍铄的姿容.
破败的龙泉庙院内,潜伏着两男一女,他们时而谛听动静,时而窥视过往的行人.这时日头正偏西,有个年轻媳妇从山对面走来.她蓝棉袄,黑夹裤,右胳膊上个山菜篮,迈着利索的碎步,急急地走着.
庙院里的三个人,看着她,其中一个男的问那个女人:"她是哪儿的?""娘家是桃花沟.石匠玉的媳妇……"
"啊……"另一个男的伸手摸腰里的短枪.
女人摆摆手,说:"从前是……如今是痴子媳妇,俩人过的蛮亲热,形影不离身……怎么这次她是单身?身后不见扛扁担的冯痴子……""你去盘问她,跟她一块回村,我俩也该走啦,有情报明天一早到万家疃找我……"
桃子来到龙泉潭边,放下山菜篮,蹲下身,先洗净手,然后掬水喝了个够,接着站起来,用手背揩着嘴上的泉水、腮上的热汗,提起篮子,刚上路几步,忽听人唤:"桃子,大侄女!"
桃子停步侧脸一看,是孔霜子从破庙方向走来,一面向她招手.等对方来到跟前,便道:"霜子姑,是你!你这是……"
"到龙泉庙尿泡尿."大脚霜子真的摸了摸裤腰带,粉脸诡秘地笑笑,"我上孔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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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庄,托人在烟台捎洋丝线回来——眼下冬闲快到啦,闺女媳妇谁不想抓使几个铜钱好过年花……桃子,你也来绣坊做几天吧,我保管你挣头份钱."桃子边向前走边道:"俺那山庵里的活计,就够忙乎的."孔霜子轻视地瞅她背后一眼,心里说:"死心眼子,守着痴子过苦日子,苦胆加huáng连,她还觉着甜……我得使个心计,让她当个帮手,探得于震海的下落,那财发的……"
这位有奶便是娘的媒婆兼流氓的坏分子,此时的心情是有来历的.
她今天是从孔家庄那里来的,但并不是去托人买绣花用品,而是被孔家洪源钱庄账先生招去领受孔秀才的密令的.
共产党胶东特委领导机关在烟台被破坏的消息,鄢子正迅速地传达给了各个区上.孔庆儒看着手中的公文,搐动着胖脸上的松肉,激动地说:"好啊,好啊!
共匪的首脑抓住啦……"
"有石匠玉没有?"孔显关切地问.
孔秀才摇摇头,看完信,说:"抓走的人,比石匠玉这一勇夫厉害百倍!于震海没有了带路的,他的那帮子游击队,便成了无头的苍蝇,乱撞乱飞,扑腾不了几天!鄢子正要咱们各区,加紧搜查,趁热打铁,把于震海这股祸水,赶快淘gān!"孔显说:"光咱们拼命有么用?前些天在垛崮山下海边,二三百人围不住二十几个游击队,同一男一女对打了半天,末了还让他们举着红旗跳海了,连个尸首也捞不着.这么下去,还有打胜的时候?"
孔庆儒横了儿子一眼,边在屋子的砖地上徘徊边说:"光说人家,我们怎么样?
从发现石匠玉是共产党那天起,几十号兵马让他从屋顶跑了……直到万把人围打孔家庄,烧了冬chūn楼,你和他打胜几个回合啊?远的不说,他们bào动失败以来,又死灰复燃,先打界石镇,接连毁坏几个乡公所,不都在你的区上么?"孔秀才越说越气恼,脚步沉重起来:"看起来,这个石匠玉还真有两下子,他敢大白天带着队伍奔袭垒子盐务局,烧盐票,哄抢食盐,砸钱柜,缴走盐警二十多条枪,打死队长、班长!这个于震海,腰上中了两枪,脚下两摊血,不唯打不倒,还震住了屋里三个对手!这……"孔庆儒痰火攻胸,咳嗽不止.
万管家急上前扶他坐到太师椅上,递上热茶.等他喝了水,转过面色,又送上水烟袋.孔庆儒用力地抽着烟.
孔显望望父亲颓丧的神态,愤愤不平地说:"单是于震海那伙穷庄稼人,有多少也见阎王了,他们就凭着有数不清的穷光蛋帮忙,叫咱打不着,杀不光,不然屁本事也没有."
"这就是本事,天大的本事!"孔秀才放下水烟袋,慨然道,"唉!可惜,这种本事,我们是得不到的,只有望洋兴叹了!"
万戈子陪着小心,说:"这几年大老爷费心费力,身子老是乏着,我们这些手下人,看着真着急,要是没有共匪这么折腾,日子再不会这么的.大老爷早进城gān事去了."
"也不尽然."孔庆儒捻着胡子梢,又显出自负的神气,"乱世出英雄,英雄造时世,做太平官也没多大意思.我就不信,国民党能败在共产党手里,我一区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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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长会倒在一个石匠脚下.共党有共党的本事,我们有我们的招数.这几年,大凡咱们得便宜时,无不得力于可靠的情报.这次在烟台抓住匪首,也是从他们内部挖出叛变分子,掏出了准确的情报.咱们要想打尽石匠玉的游击队,得在这上面下工夫."
孔显道:"咱们也下过工夫,给过孔居任他姑那么多好处,她就报过两次消息,拉孔居任一直没见效……"
"下的工夫还不够,再下大工夫!据我所知,这股游击队里,除去孔居任还有拉过来的可能,其他都是些死不倒尸的铁汉子!孔霜子是个见利忘义的女人,只要她见上侄子,不会不费尽心机拉他下水,至少要掏他肚子里的货出来."孔庆儒老谋深算地说,作出稳操左券的手势,"依我看,眼下就是搞掉石匠玉游击队的大好时机:他们的上级没了,缺了指挥,又报仇心切,于震海不会不莽撞行事的,这是一;这二,打盐务局于震海负了重伤,垛崮山下一仗,游击队又有中枪的,有伤就得找人治,抓药医,又给我们多了找到他们的机会.有这两条,咱们区上加紧搜查、防备,各乡、村的武装、人丁都动员起来,进一步控制中西药店,盯住冯子久那些好心先生,有共产党活动嫌疑的重点村落,派便衣出没,秘密监视出入村子的人,有可疑者,立即采取行动.显二,你去赤松坡找你舅谋划,把他周围几个村的财主、村长叫在一块儿,好好布置一番,叫你舅他多上心剿共的事,别成天为争地边子,跑买卖,把头等大事耽误了.要不,叫他把村长让出去,别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