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子有些懵怔:是天的亮光把他照醒的,还是风声把他吵醒的?不对,他头重脑胀,如果要睡,有人拿手扒也扒不开他的眼皮,即使耳边响炸雷,也惊不断他的鼾声……是什么东西使他刚躺下又爬起来的呢?只有那么一瞬间,发懵的痴子突然跳起身,扑到炕沿处,两手捺住于震海的肩,紧张地摸索着……痴子刚才听到的是于震海喉咙里发出来的咯咯声.这声音是那么轻微,那么短促,几乎和竹青的酣睡声相高低,而且又夹杂在大风的呼啸中,这倒把痴子惊动了,吵醒了!难道是于震海的生命安危和冯痴子的心有根线连着?一牵都动,一动都疼?
震海的生命确实垂危了.如果是没有意外,凭他的qiáng健体魄,坚韧不拔的jīng神,虽然这些天几遭折磨,没有得到像样的治疗,但终于平安地来到庵上.痴子这两天用土方土药勤洗勤换,问题不会大了,只是多受些疼痛,好得慢些罢了,至少不会发生危险.然而,正像冯先生告诫桃子的,就怕伤口里有子弹没出来,时间长了,伤口里面溃烂,铜铅的子弹有毒,把血染上细菌,就不好办了……事情恰恰如此,震海的伤里有两粒子弹没出来,别人谁也不清楚,也想象不到,而他自己也没讲.他的心思早被理琪他们被捕,游击队怎么办占据了,哪里还管自身的伤痛?老实说,他也把有两粒子弹没从肚子前面穿出去的事,忘得一gān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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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净了!
震海正在发高烧!已昏迷不省——不是这几天的伤疼、疲累、饥饿所致的那种迷糊的昏睡状态,而是高烧得不省人事,呼吸急促,脉搏不规律地乱跳,生命垂危了!
冯痴子将手轻轻摇摇于震海,不见反应.他急忙去摸震海的脉搏……很快又缩回手;他蹿上炕,将额头抵到对方的前额上——像枕上热锅.他慌忙抬起头,咚一声跳下地.他疯了似的奔到外间,到放着装着各种药材的砂罐的粗糙的木架子跟前,急切地端起一个个药罐,看着,找着,没有合适的药物.他怔了一霎,又奔向院子,把挂在屋檐下的gān的湿的草药材,一把把一捆捆摘下来,扒拉着,翻看着,仍是不能用.他又冲进小厢房,从筐里翻着,找着,最后把gān草药都倒在地上……
痴子发愣,焦灼.又奔回正间,来到放药罐的木架前,又一罐一罐地找,找一罐没有,他随手将罐摔到地上.找一个罐失望,他摔一罐,末了他看也不看,bào怒地将他花费了多年心血的药罐子,统统拨拉到地上……"天哪!天哪……"痴子站在院当间,望着满天急驰的大块浓云,流着泪,喃喃着,那双满带棘针伤的大手,挖挲着,向前伸开去……"嘟喂——"
"嘟喂——"
后山响起老鹰的犀利的呼唤.兴许是它们起早去猎食,兴许是寒风袭来,要衔草加固窝巢,温暖老小.
冯痴子闻声,停止了流泪,很快跑出院门外,向后山楸树洼方向望去,鹰叫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蓦然,痴子的眼里闪出喜悦的光彩……他迅猛地奔回小厢房,找出柴刀和指头粗细的一束麻绳子,又跑过去将正屋的门扣好,然后,他是那样快,那样迅疾,迎着西北风,简直比天上的山鹰还要快速,转眼的工夫,跑到楸树洼的老鹰窝下了.
这时候,入冬第一次西北风,卷刮着天上的乌云,直向东南方向驰骋,真是风起云涌,犹如排山倒海,也像万马腾空,把山和天连在了一起,一块儿滚动,齐声狂啸.
唯有这株数十围的古老的大楸树,宛如一座铁塔,稳如泰山,独立风中,它上面一层层枝权上的老鹰窝,也就纹丝不动,老小鹰们,在家里该gān什么gān什么,悠然自得,不受gān扰.
可是,现在,老鹰们吃惊了,好长时间没有人走近它们的跟前,这时有人来了.
来就来吧,他会从旁边过去的……不好,这个人停在树根处,不走了,端量着,围着树转圈了……天哪!难道竟真的有人要上树吗?这可是祖祖辈辈生活在上面的鹰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啊!
冯痴子围着大树身转了一圈,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接着,他将粗麻绳盘在腰间,把柴刀插在上面,脱下脚上的布鞋,"呸呸"唾了两口唾沫到手掌心,双手一搓,一下扑到树gān上,向上爬着.
"嘟嘟喂——"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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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喂,嘟喂——"
……
老鹰们紧急的警报响了.大群大群的鹰,从巢里飞出来,从附近山上的各处飞回来,黑鸦鸦的一大片,围着树转.当它们发现有人在向它们的窝巢进bī,都急了,呼啸着,侧着翅膀,伸下尖利的爪子,勾着锥子一样的锋利的嘴,向爬树人扑去.
冯痴子像个啄木鸟,紧紧地贴在树身上.他的双脚登着古老树身上的疤坑,两手抓着粗皴的树皮,一下一下往上挪动.不是他多年练出的爬山上树的本领,这样粗的大树身,又无枝杈可攀,平常人是无法想象的,即使他,也相当吃力和困难.可是,更大的天敌是老鹰们的袭击.昆嵛山的鹰,不算大,俗称雀鹰,亦叫老雕,基本上以捕捉鸟、虫为食,也叼小jī,但啄、抓起人来,也是相当厉害的,‘更何况是群鹰激怒,为保卫它们的爹娘、子女和栖身之所作一拼死的搏斗呢!痴子越住上爬,老鹰们的叫声愈烈,纷纷向他身上扑打.他腾出一只手推挡它们,很快头上被鹰的翅骨狠狠一击,接着旧毡帽被鹰叼走了,跟着脑后勺挨了一啄.他感到刺骨钻心,湿糊糊的东西——血,流到脖颈里去了.痴子只得停下来,右手抽出腰间的柴刀,不停地挥舞着,阻挡着,鹰身上的黑的花的羽毛,被纷纷碰掉,随风飘去.
痴子利用老鹰躲避他的柴刀的当儿,抓紧向树上爬一会儿……突然,他的左脚背遭到狠狠一击,痛得他脚向下一滑,几乎滑下树去,亏得他将柴刀尖奋力地扎进树身,手握紧刀柄,使身子坠住了.痴子感到左脚已经麻木,低头一看,脚背撕去一块皮,白煞的骨头bào露出来,接着就红红的一片,鲜血淌到树皮上,顺着那深浅不一的沟纹向下流去.一只脚动弹不了,可是个大事啊!痴子的脚掌上长满的老茧连成了一片,成了厚厚一层老皮,不论是乱石堆,还是荆棘丛,或者草茬树根,他光着脚板过去,从未有不适的感觉.多少年了啊!除去冬天,他哪里穿过鞋啊!即使冬天,他也没有袜子.桃子来后,给他做鞋、缝袜子,bī他穿上.但他一离开山庵就脱下来提着,上山gān活回来走到门外再穿上.如果是走亲戚和回哥家,他一路提着鞋,快到桃花沟或孔家庄村口了,他才穿上……冯痴子缩了几下左脚,因疼痛难忍,都登不住树身了.他抬头看看,离有树杈的地方还有一丈多高,而那凶狠的老鹰,还在向他无情地冲来.他急了,不管有多疼,将左脚使劲蹬上一块树疤,拼力将柴刀拔出来,朝一只红着眼睛,张着两只大爪子扑来的花老鹰,无情地一挥.那鹰落下一片散毛,痛叫着向下掉去.一些鹰见状,惊恐地呼唤着,不敢像刚才那样放肆了,但仍围着他打转,寻找冲击的机会……
"欺负人么!熊东西,也不问一问,俺来gān么的?谁惹你们啦?"痴子不知是伤疼,还是委屈,抽搐着哭着说.
终于,他爬到了有树枝的地方.这里,离地面有四五丈高,距离树身后的峭壁有五六尺远近,已经高出石dòng的位置.巉岩上长出一个一丈来宽的怪石条,像把勺子伸在树杈的下面,经年累月,它接着鹰们的屎粪,形成一小块奇特的土壤.它上面生长着一丛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