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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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肥硕的山草和酸棘枣,又由于有老鹰窝为它遮霜挡风,那草木叶至今青色不败.痴子端量了一会儿,也是休息了一会儿,就一手攀住树杈,一手解下腰间的麻绳,拴到伸向峭壁的粗树枝上.然后,他将柴刀用牙咬着,双手握住绳子,身子悬在半空,被大风chuī得来回悠dàng.痴子顺着绳子往下溜,溜,溜到巉岩伸出来的勺形石条上,站稳了,把余绳束在腰间.
刚站稳,他就蹲下身,两眼急切地寻视着,双手在草丛中扒着,找着……不一会儿,他找着两棵紫jīng的叶子像松针的小草,小心地从根部掐下来,装进衣襟上的口袋里.他又去寻觅,没有这种草了,就摘了一把紫红的肥大的酸棘枣,装好,把柴刀用牙咬着,解下腰间的这部分绳子,抬眼看着系在大楸树枝上的绳子扣,使劲拽了拽,身子就要蹬空——啊!就在这刹那间,是什么东西又刺到他受伤的左脚踝上,痴子禁不住惨叫一声……
"啊!妈呀……"柴刀掉了下去.他一脸跌到石条边上,不叫有绳子扯着,跌下悬崖,粉身碎骨了!
这比老鹰啄还要痛心的一下,是怎么了?痴子觉得脚面上有小动物在跑.他一看,四五只有大拇指大小的蝎子,向上翘着一串骨节的毒尾针,正在寻找合适的地方向人身再次倾注毒汁.痴子一身凉汗,猛地跳起身,抓住绳子,身子悬了空,顺溜下地,拾起柴刀,提着树根处的布鞋,往家里拼命地跑,快跑……不对,确切地说,冯痴子是踉跄着,趔趄着,有时是滚着,有时是爬着,最后是连滚带爬进了他的山庵门槛,只不过他的脑子是命令两脚跑,快跑的.
进了山庵之后,冯痴子直扑煎药的铫子,将两株小草掏出来,放进铫子里煎.
这时,他感觉他的左腿已抬不起来,整个心肺也像有火在煎熬……他到底把小草煎的汤倒进砂碗里,两手哆嗦着掬着碗,左腿拖在地上,右腿跪着,一下一下地从灶dòng前挪到炕前,把碗放到震海的枕边.两手吃力地扳过他的脸,这脸被烧得赤红,眼睛紧闭着,感觉不到有气了.但,痴子脸上倒不着急,反而开朗起来,悄声道:"兄弟,哥没误事……你吃下去,就有救,有救……"痴子又捧起砂碗,不停地chuī着,chuī着,可是穷得连个汤匙也没有的山庵,怎么使他喝下呢?这……痴子自己含一口汤水,嘴对上震海的嘴,将汤水送进他的口中……喂着喂着,痴子感到浑身发冷,抖个不停,嘴都对不准对方的嘴了,他只得停下来,喘息片刻,又坚持喂他,直到一滴汤水也没剩下.他手一抖,将砂泥碗摔碎了!他瘫倒在炕前地上.
痴子的头贴在cháo湿冰冷的泥地上,待了好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感到左半个身子麻木了.他一看,左脚肿大了,捋起裤腿,左腿紫青,一条红线,像根红色的线蛇,在皮肤里从脚踝开始,已爬到大腿根处了,而且还在向上爬,这根毒线蛇如果爬到心窝,生命就被吞噬了.摆弄多年中草药的冯痴子,自然知道蝎子毒汁的厉害!有话道,九节蝎子(注:九节蝎子:指蝎子尾巴上的骨节数.)螯死牛,螯他的蝎子,当时没顾上看清是几节,从个头长短,至少在九节之上,他也早就觉出蝎毒的厉害来了,只是顾不得,连在嘴对嘴给于震海喂药汤,都没想着自己吞下一口……这时,痴子挣扎着扶着土墙站起来,拿下挂在墙上的一束细麻绳.他尽自己所能有的力气,把麻绳勒在大腿根处,以此来阻挡毒线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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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向上蔓延……
"竹青,竹青,睡醒了吗?起来吧,竹青!听听,雀唱了,这把棘枣,放你枕头旁,边吃边在家等我,我去挑柴,就回来……"痴子对着炕上的孩子呼唤几声,把枣放好,扶着灶台出了屋门,但手刚触到门旁的大粗扁担,他和它,一起倒下去了.
(冯德英文学馆)
"竹青,竹青!这大的风,你怎么坐在门口?"
"俺爹让俺坐在这,等你回来——妈妈,你可回来啦!"竹青说,酸棘枣还没吃完.
桃子胳膊上拐着篮子,头发全被风chuī乱了,上面粘着不少草屑.她顺手将小女儿身边的横躺在门后的粗扁担扶起来,依到篱笆院墙上,急切地问:"你爹呢?""俺爹睡啦……俺要守着他,他叫俺在这吃棘枣等妈妈……看,多大的枣啊,又脆又甜,真好吃?"
桃子没理会闺女,径直朝正屋走,心想:"他能说话,是清醒的,睡啦,没有事……"果然,她赶到炕前,见于震海趴在被子上,脊背一起一伏,呼吸是均匀的,有力的,睡得挺安静.一块石头落下地,她这才想到把胳膊上的篮子放下来,两腿酸痛得发重,随手坐到锅灶台上,扯下搭在半空细杆子上的手巾,擦着脸上、脖颈上的汗水……
整整一夜,桃子身躺在母亲炕上,心却搁在山庵里.直到天傍亮,她刚迷糊地闭上眼,但很快又睁开了,顾不得梳头、洗脸,听不清母亲说了些什么,拐上篮子,疾步出了门,上了山路……她是一路小跑,冲过这三十里山道,没有太阳的yīn天,也只到半晌午的时分,她就赶回山庵……桃子真想在温热的灶台上多坐一会儿,头倚着半截土坯壁子,歇息片刻,哪怕几分钟也好呵!
但,一分钟也没有,竹青就来了,说:"妈妈,俺早上还没吃饭哩.俺爹不好啦,光顾自个儿睡觉去……"
"哦,妈就给你弄……"桃子站起来,拉开锅盖,热气升上来,"竹青,锅里这不有饭吗?你怎么不吃?不是爹不好,是他有病,起不来.""怎么起不来?俺爹还去挑柴禾来,给俺摘棘枣来,他多会儿害病啦?俺怎么不知道?"竹青接过妈妈递上来的熟地瓜,边吃边说.
桃子一惊,看着炕上的震海,纳闷地说:"你爹病得这么重,还出去挑柴禾啦?"竹青瞪圆奇异的眼睛,说:"妈妈,你怎么和俺姥爷一个样,犯糊涂啦?炕上躺的是俺大叔——外人问俺不都说是大叔,怎么成了俺爹啦?"桃子猛地一怔,真是忙乱糊涂了,把她心里想着的丈夫,不假思索地和女儿叫的"爹"成了一个人,忘记亲生女儿从会张口学话所叫的"爹"是谁人了.接看,她才发现木架上的药罐子,东倒西歪,有的打碎在地,甚是惊异,忙问:"竹青!你那爹在哪儿?"
竹青很不高兴地说: "咦!妈妈,你一进门,俺不就告诉了,俺爹睡着了吗?
在他自个儿炕上呀!"
桃子不安地出了屋门,向小厢房走去.院子里,不整齐的黑红的条条道道,吸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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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她的目光,她弯下腰仔细一看,都是洒下的血迹呵!桃子大惊,疾步冲进小草屋.
墙角落处只能躺下一个人的小土炕上,冯痴子蜷曲着腰身,睡在那里.他的脸,土一样颜色;他的眼,紧紧闭着;他的牙,把嘴唇咬破了,还在使劲地咬着;他的手,一只抓着墙,一只抓在炕沿上,十个指甲,都深深挖进泥坯里……桃子扑了上去,捺着他的肩,大声呼唤:"哥,哥!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哥,哥呀!你快睁开眼,你快张开嘴,妹回来了!你快说话啊!哥……"呼叫了好一会儿,痴子才睁开肿胀的眼皮,眼珠无神地注视着,嘴动了动,没出来声音.
"哥啊,你说话啊!是你妹,桃子回来啦!你怎么啦,你?你怎成了这个样子了啊……"桃子边说边哭,去把他的两只手拿过来,心疼地揉搓着那上面的泥、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