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特委的政治jiāo通员huáng白出现在丁家庵.他说,特委剩下的同志已转移到威海,派他来取联系,找游击队长于震海,传达特委的指示.震海听说特委又有了,实在高兴.但听huáng白讲在西安发生了事变,张学良、杨虎城bī着蒋介石答应了停止内战,联合抗日,中共中央提出和国民党搞统一战线的主张,形势起了变化,要游击队停止活动.特委正想办法和国民党上层谈判.他一时弄糊涂了.而一旁的伍拾子,气愤地吼道:"反动派找还找不到咱们,你还想去谈判,那不是自个儿把脑瓜往铡刀口上送?"
"这小子净胡咧八扯!"孔居任把破礼帽一摔,骂道,"蒋光头能和咱结合?咱抓着这个吃人的老小子还留着他喘气?革命靠腰里的家伙,你娘的谈个diǎo判去!"huáng白大怒道:"你们这叫啥队伍?反党啊!成天东躲西窜,打不死几个敌人,连累了不少同志牺牲,怪不得有人说你们一半是土匪,昆嵛山帮……""啪!"伍拾子扬手一嘴巴.
huáng白的右腮帮起了五个大指印.
"你娘的,反动派!"孔居任抬腿踢huáng白一脚,抽出手枪.
huáng白跌到墙根处,捂着腮,护着腚,大叫道:"你们反啦.反啦!于队长,你管不管……"
"你……"于震海咬着牙根说,"你回去报告领导,咱们不清楚这个指示……"政治jiāo通员huáng白走后,震海为了弄清楚上级的指示是不是确实——他第一次对传来的上级指示产生了疑问,他派联络员崔素香和小jú,赶到威海去了……huáng白回去的报告,只能火上浇油.当崔素香来到后,特委一位负责人,极为气愤.认为于震海的游击队是半土匪、流寇,公然反对党的抗日统一战线政策,不接受领导,活动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决定没收枪支,予以解散.在huáng白的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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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下,指示崔素香回去传达特委的命令:游击队全体立即集合在小苏区桃花沟待命,由特委派负责人亲自去进行教育,然后没收枪弹,安排好各人的出路……
崔素香想解释几句,却被huáng白推着送出了门.一路上她没对小jú讲这些,昨天见了于震海他们,也没多说,只是沉重地嘱咐他,见了上级领导,别发火,有事多和他说,好好说,说清楚.这已使于震海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然而,他只预感到来自自己人那方面的严重性,却没料到从敌人那方面来的危险性,正在向他和他二十七人的游击队袭来.这不能怪重伤把他折磨的只剩下副大骨架子的游击队长,所有的当事的革命者,谁也没有预料到游击队如此神秘地来桃花沟集中,会有什么危险性.因为这个小山村,一直没有发现过坏人,北石屋鸽子堂发生的事件,找不出是本村人的告密,也许是敌人潜来的暗探发现了伤员藏身的疑点……从那时至今,已有一年了,游击队再没有在桃花沟出现过,个别的来往,也是极度秘密的,一直也没发生问题.这次上级指定在此地集中待命,他们又都是夜里潜来,并且谁家也不进,由桃花沟的党员接应到村东头果树林护蔽着的家庙里,白天也在庙院里活动,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别说是有坏人,除去张老三一家和伍拾子一家——他们要负责夜里送水送饭,几个党员,一般群众也不知道呵!在此集中住个三五天,能有什么事呢?
不幸,没等到五天,连三天都不到,第二天晚上,就出事了,事情又出在孔居任身上.
游击队挤在家庙的三间正屋地上,铺着厚厚的gān茅草,虽然被子没有几chuáng;但冬天已是尾声,大伙挤着,也睡得舒服.同志们难得凑在一起,小声说着热乎话.他们还不知道为什么集中,议论着是不是打九龙池山会,扩大宣传……为不使村人察觉,游击队的人一律不出庙门放哨,村里的党员也是偶尔出来看看,不要惊动任何人.
这天晚上,趁村人都在家里吃饭的空子,张老三前面观察动静引着路,小jú挑两桶热开水,好儿担着两篓子gān粮——地瓜gān、玉米豆面粑粑、一盆咸萝卜,顺着上坡的村街,急匆匆地向家庙走来.小jú那担水比好儿的gān粮更重,可她的细身子像钢条,挺拔柔韧,好儿就不行,两只手抱着肩前的担杖,柳条似的腰弯曲着,随时要倒的样子.但,她还是咬紧牙,没歇担,跟妹妹进了门.
家庙里点个大砂碗灯,窗户也有木板门扇,关上后外面不见一点亮.队员们都吃饭,孔居任却端着碗直盯着好儿发愣,夫妻俩一年多没见了,想多瞧几眼.
这时灯光下的好儿,忙着给同志们盛水,递gān粮,没心思,即使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意思去找自己的丈夫.好儿只是在盛水、送gān粮到孔居任跟前眼也没抬,用动作表示一下罢了.好儿这一年来,由于jīng神有了寄托,生活就感到充实.无论在丝坊里纺丝,还是在家里带灯纺棉花,有力气多了,咳嗽也大大减少,腮上的肉厚了点,白中添了些红色.过去回一趟桃花沟,要歇息三回气,如今拿着一些东西,也只在龙家庙旁坐一会儿,就能一气爬上龙泉口,来到家……这会子,好儿刚挑过担子,脸更红了,两鬓的发缕乱在上面,显得年轻、娇润、健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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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居任忘了吃饭,喝水,直盯着他媳妇跟着她父亲、妹妹出门,也没使她和自己的目光对上……
"唉……"孔居任躺下好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不是草窝难受,这种生活,他已惯了,比这不如的地方,他照样闭眼就着;现在是他一闭上眼,那艳丽、粉嫩的媳妇就出现在跟前……那热炕头……孔居任陡地坐起来,嗓子痒得难受,想抽烟,一摸烟口袋,空空的.他看着一排排顶头抵脚酣睡如泥的同志们,灵机一动,站起身,轻脚来到院里.
院子大门后有两个人对坐着,低低地说话.他们是震海和宝田.昨夜他们也是这么度过的,只在白天睡一会儿.孔居任讲他睡不着,在这放岗,让他俩去睡,他白天再躺.但当震海和宝田进屋去后,没过多久,孔居任就悄悄溜出家庙,向村西头——张老三家的方向,疾步迈开了.
村街很黑,很静,山村的狗没有特别异常的声响和影子,是不轻易张口的.
走着,孔居任忽然停住了,愣了一霎,又向街南拐去,来到两扇黑漆门前,轻轻地敲着,不停地敲着.
可以想见,孔霜子见是他来了,那激动的劲儿不亚于得了聚宝盆,抓住孔居任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使劲往屋里拽.孔居任却立住不动,低声说:"姑,在院里说就行.我来找你算账!"
"算账?我该你欠你的,你……"
"你从我嘴里套出去北石屋藏了伤员,报告的孔秀才……""啊!冤枉!你多会儿给我说来?是哪个杂种gān的,赖到我身上……"孔霜子事先早有准备,就是会随机应变,说谎扯皮的话她肚子里也现成.
孔居任说:"好吧,你没gān最好.今儿你帮侄子个忙,你去把好儿叫来,就说你请她帮着做个急要的针线活,我和她在你家待一会儿."孔霜子转着大眼珠子,紧看着看不清面孔的侄子,说:"来这家……你gān么不去找她?那家对你不坏呀?"
孔居任焦躁起来,说:"我不能去,纪律规定……你找去.""怎么,谁不让?还有人跟着你?"孔霜子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