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海紧盯着院子,没有出声.孔居任看看队长作难的表情,出主意道:"这样行不行:咱们假装投降,出了门,见有空子,打它个措手不及,冲出去."伍拾子说:"敌人是傻子?你不把枪扔出去,能放咱们出门?"孔居任道:"扔就扔出去,只要不杀,瞅机会脱身,再集合起来,照样革命!"好几个队员火了.那个叫大胜的队员,冲孔居任吼道;"孔居任!你又安的么个心?没骨头的小子,怕死!"
孔居任也不示弱,冷笑道:"我这是为革命保存实力,理琪同志说的你懂不懂?
哼,怕死?怕死姓什么,孔居任还不清楚,前年大bào动,攻打孔家庄……""别争啦!"震海说,"理琪同志说的保存自己,和你出的主意不一回事,为革命,得想正统法子,管用的法子.敌人说投降不杀咱们,为的什么?留着咱gān么?
是叫咱出卖组织和同志,gān反革命!"
"啊!"孔居任羞愧满面,"兄弟,我可是好心,没有坏意……"于震海的目光聚集起来,从院墙头上望出去,望着含苞待放的桃树林.
那树上,挂着的马蹄灯,随着微风晃dàng……
(冯德英文学馆)
她,三嫂,jīng明的双眼失神地盯着饭篓子,呼吸的速度在无声地加剧……三个闺女的三只手,一齐抓住篓子的提梁,三张嘴异口同声,焦急地说:"妈!
你倒是说话啊?"
三嫂禁不住将脸侧向一边,背过恍惚的灯光,面对着黑暗淌下热泪……从昨天午后游击队遭到敌人的包围起,桃花沟的人们身上像着了火,焦灼万分,痛苦不堪!村里的七个党员和十几位男女积极分子,都自动集合在党支书杨玉清家里.大家守着一篓篓gān粮,一桶桶热水,热了凉,凉了又热,送不进吃的喝的,游击队在饿着肚子苦战,他们也吃不下,喝不进呵!一阵枪声,一阵心疼!
眼瞅着为了他们战斗几年的胶东人民唯一的一支队伍,就要断送,消失了啊!
怎么办好啊?
没有任何人能来拯救这二十七个人,而他们为了拯救天下的受苦人,哪个身上是一处伤,谁个不是九死一生的呵!至今落到了这样的绝境……天哪,号称小苏区的桃花沟,如今要亲手挖坑埋掉自己的亲人,这里成了埋葬革命者的坟墓,谁能拿起这张铁锨啊!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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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是张老三这样的群众,还是张甫礼这样的老党员,说不清是谁先喊出一句:"拿咱们的命,换他们的命!"
立时,二十几张嘴随声附和,很快,"拿命换命"的行动方案就制订出来了:把全村的成年男人组织起来,拿着自己家能有的各种武器——猎枪、砍刀、矛、镰、镢头、斧、钺、钩、叉……在今夜午时,向围困家庙的敌人猛袭;同时,村里房屋放火,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创造游击队突围的机会;而在此之前,将村里的老人、妇女、孩子,偷偷地转移出去,这是行动计划的一方面.而另一方面,要有人进到家庙里去,送信送饭水给游击队:要他们听到外面的喊声赶紧向外冲,要他们吃上饭,喝上水,饿了一天一夜的虚弱身体,怎么能和十几倍的敌人搏斗,冲出重围呢!谁去送饭送信?正在这个当儿,桃子出现了.
桃子今天上午去山庵里接崔素香护送特委的一位领导人和政治jiāo通员huáng白;伺候他们吃了午饭,休息了一会儿,就抱着竹青领着他们向桃花沟走.走到青石岗的jú花岭,小jú正等在那里,向他们报告了桃花沟的险情.
情况突变,huáng白和领导人大吃一惊.huáng白气愤地说:"又是他们不守纪律,惹了祸,这个昆嵛山帮……"
"先不要下结论."那领导人说,"等天黑下来了,再进去,想办法救出同志们……"
桃子和小jú不同意领导人进桃花沟,她要崔素香把领导人护送回山庵,她先到桃花沟看看.huáng白同意这么做,领导人不情愿,崔素香不想走.桃子把竹青送到素香跟前,转身拉着小jú,急匆匆地朝桃花沟来了……桃子问党支部书记杨玉清和大伙说,送饭送信的任务她去最合适.男人去,敌人容易发生怀疑,难以放行.她以于震海的女儿的妈妈的身份,假意进去劝他放下武器,留条活路,反正她是女的,进去也跑不掉,敌人是容易欺骗的.
杨玉清犹豫.大家望着桃子,不知说什么好.张甫礼激动地说:"桃子,进去的危险顶大啊!"
"大伙还不是要以命换命的吗?"桃子道.
张甫礼说:"你受的磨难顶多,桃子……"
"大伙都一样.玉清叔,你说话呀!"桃子乞求地看着党支部书记.
杨玉清站起来,坚定地说: "就这么的吧!大伙快回去预备,该gān么gān么,午时三刻,还在我这大院聚齐……"
桃子一个人要去冒险送饭,已使三嫂浑身颤抖,不想大饭篓子刚打点满,好儿、小jú的手跟着伸过来.这三只手,三只三个亲生闺女的手,哪里是抓的饭篓子的提梁,分明是揪住了母亲的心呵!
见母亲不理会,好儿转对桃子,亲昵地说:"大妹,你还是听俺的,让俺去好……你有竹青,俺没这个骨血.你姐夫在里面,俺当该进去.俺该受些难为,算我替你,替爹替妈!"
桃子看着她,深情地说:"姐,你听俺的,俺该去!俺身子骨比你硬实,经的事也多些!竹青有妈照看,吃不了亏.俺要不进去,你妹夫知道,会骂我的,俺也对不住开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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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jú望着好儿和桃子,柔声道:"大姐二姐,你们都别去,俺去最妥当!俺没有谁带累,真死了,你们和爹妈哭几声,就完了.俺身子又好,敢保完成任务!俺要不去,最对不起理琪大哥,他对咱游击队,可上心啦……"三嫂转过脸.
"妈!"三个闺女三张乞求的脸,三张启开的嘴.
三嫂欲言又止.她掉过身,抄起水瓢,拉开锅盖,热气立时腾满了屋子.三个闺女围着母亲的动作转.三嫂向铁桶里舀着开水,一瓢一瓢地舀着,不紧不慢地舀着.白色的热气中,三个闺女见不到母亲的真切表情,只听哗——哗——倒水的声音.
水声,滚热的清清的开水,一瓢瓢倒进铁桶的温柔的水声.
桃子上前拉住妈的手,夺过水瓢,心疼地说:"妈!闺女知道妈的心……妈,有话你说呀!热水都满出筲啦,别舀啦,妈……"
好儿抓住妈的手,手是冰凉的,她流着泪道:"妈,怨闺女不争气,没有好法子,bī着走这一步……妈……"
小jú扑到妈的肩上,顺理妈的凌乱鬓发,娇嗔地说:"妈妈,妈!你平常日拿得起,放得下,说gān么就gān么.今儿你怎么啦,妈……你说话呀!""妈,你说话呀!"好儿和桃子也跟着叫.
三嫂随身坐上锅灶台,正视着面前的三个闺女.
大的说:"妈,俺去合适!"
二的道:"妈,俺合适!"
三的叫:"妈!俺顶合适!"
三个闺女紧张地等待回答,心里是一句共同的话:"妈,叫谁去,只等你一句话啦!"
三嫂微微地却是断然地摇了摇头.
三个闺女惊异地看着生母.三嫂握住了小jú的细手,颤声说:"闺女们!妈一辈子生养下你们姊妹五个,你们那大哥金贵,自个儿走黑道,走到绝路去了;你们那狗剩小兄弟……你爹思念他,老是在蚕场哭,山风大,他那眼见风就落泪……妈知道,我身上也留下致命的病根……张家再不会有姓张的孩子出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