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爹想到这一层,差点自个儿埋进土……他不是还凭着一口气,连拿放蚕剪子的劲也不会有的.如今,爹妈就剩下你们三个闺女,这一去,是凶多吉少啊!""妈,俺去,还有两个妹妹在!"
"妈,俺去,还有姐和妹在!"
"妈,俺去,两个姐都在!"
三嫂奋力地站了起来,说:"照妈的心意,哪个也不放你们去……""妈!"三个闺女紧张地呼喊.
三嫂没有理睬她们的眼神,而是挨着个摸摸她们的脸,声音有些哽咽,却是很清晰地说:"好儿,桃子,小jú!你们三个,做着伴都去!"也只有一霎眼的瞬间,好儿、桃子、小jú,一齐跪在了母亲的脚前.三嫂的声音硬朗又坚定:"你们是妈的三个闺女,你们更是党的三个党员!妈不能当糊涂人呵!孩子,去哪一个也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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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狠心的敌人不好对付.姊妹三个一块去,去吧,救咱的亲人舍得上命.
有一线指望,要想着爹妈,挣得命回家……"三嫂不等回答,她疾步冲出正屋,到西厢,背起个行李卷,拉起三个外姓的男孩子,匆匆出了院门.
那里有个人,腰插锋利的大剪刀,手里拿着把gān草和火媒,冲三嫂说:"快走,好儿她妈!我要放火烧房子……"
他,是张老三.
三嫂停下来.悄声说:"俺们去蚕场等你……"
"别等我……天亮前没见我的影,你到北山地里狗剩身边找我的死尸,准躺在那等着!"老三悲壮地说.
三嫂吞下一声悲叹,说:"先别往那上想吧,兴许……""这是命换命!"老三慷慨地叫道,但见妻子要走,忙说:"好儿妈,你说怎么回事?自个儿放火烧自个儿的房子,我试验了五六回,就是抬不起胳膊,举不高这手……你给玉清兄弟捎个话,到时候,该两家换着放火,我烧他的,他烧我的……"
"唉,命都豁得出去,还可惜几间茅草房子?你这埋汰人!"这本是三嫂应当说的话,然而这会儿三嫂看着黑影里的驼背的孱弱的丈夫,怔了片刻,从包稼里摸出一个小瓶,塞进他怀里,几乎是用温柔的口吻说:"他爹,山草有的是,烧了旧的盖新的,只要人还在……你该怎么办,还用得着别人帮忙?"不知是话的力量,还是酒瓶的作用,张老三回肠dàng气,使劲chuī着了火媒,举起了手中的gān草……
(冯德英文学馆)
"以命换命"的行动方案,顺利地进行着.
三百余名敌人,注意力全集中在家庙上,是啊,除了于震海的游击队,在广袤的胶东半岛,还有谁敢和他们作对,威胁着他们的安全吗?这小小的五十几户人家的山村,手无寸铁的穷百姓,谁还敢动官府一根汗毛?诚然,村中有可能存在着通共的分子,那也不要紧,等把游击队一网打尽,再来逐个搜查不迟.因此,两个县里的兵马,按照孔庆儒的谋划,把村东坡的孤独的家庙的周围,修筑起一层又一层的简易工事和掩体,敌兵们一圈又一圈地守在工事里,除去拉屎撒尿,不准离开岗位,吃饭也都在原地.一到入夜,敌兵们就有些懈怠,躲避着亮处,偷偷地睡觉.那当官的巡视阵地的喝骂声,向家庙零星的she击声,环山的回应声,村里不时响起的狗吠声,搅乱了山村素有的静谧深沉的夜.
今夜是yīn天,黑得厉害,又有些声音的掩盖,那些该转移出去的老人、妇女、孩子,分开了四片,由指定的负责人率领,顺着他们熟悉的桃林,纵横jiāo错的山沟,迅速地疏散了,这是和桃花沟在前年bào动时成立的包罗全体男女老幼的革命群众组织大有关系.人们经验过的东西,重复起来就顺畅了.只是当时也参加了妇女会的孔霜子,昨天下午躲到孔家庄去了,另当别论……但是,当成年男人组成的袭击敌人的战斗队伍,在离家庙最远的村西南边杨玉清的院里集合起来之后,却出现了麻烦.
子夜时分即刻就到,七十多人的队伍即将出发.突然,开小烧锅的汉子张桂元,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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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地哑着嗓子喊道:"这是谁出的好章程,叫咱们房子烧光,人进土坑,全村遭殃?三哥,老三哥!嗯,张老三没来?哼,准是他家出的章程.他们家有人围在家庙里头,两个女婿,游击队的头目……要救,叫他们自个儿去救,犯不着拉上街坊邻居陪着.当初闹共产党的时候,咱就没想沾光,如今出了人命,咱也管不着闲事!谁惹下的祸,谁去招揽,咱们回家躺炕去!"一片寂静.一双双满是硬茧的粗糙的大手,更紧地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气恨的眼睛,朝发出叫喊声的地方盯着.因为太黑,人们看不清说话的人,但那声音,他们一听就分辨出是谁人来了.忽然,有说话声了:"这个张桂元!真,真坏,净说坏话……"
"是条狗,叫唤些么呀!"
"还是条孬狗,不咬láng,专咬人!"
"真气人……"
"想不到他会……"
众人纷纷地议论着,责骂着.识字的共产党员村长孔甫礼,凑到张桂元跟前说:
"桂元兄弟!眼下众人还是箭在弦上,刀在手中,没有工夫和你论理,你的嘴长在自己脸上,愿说什么你说什么吧!只是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不跟大伙一块gān可以走开,可决不准你假话欺瞒乡亲,破坏革命!""呀!甫礼哥!你文绉绉个识字人,今儿个也弄起枪刀来啦!哼,有本领和孔家庙的大兵使去,听说孔秀才还在那督阵……"张桂元冷笑着说,"你欺负俺这个草木汉子gān么?俺从小为人,吃了四十年咸盐,还不知假话怎么说,骗人事怎么做……"
"住嘴!兔崽子!"一声断喝.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腰里一把斧头,手拄一条辣木棍子(注:辣木棍子:一种坚韧优质的荆条.)分开众人,冲向张桂元.
这是张桂元的祖父,自小看山,村人都称他看山爷,不知他有何名何姓.这看山爷,唯一的喜好是京戏,每年圣水宫山会,他要看山不能去看野台戏,就在附近山头上听,为了赶个下风头,听得清,他不惜爬上更高的山;有时风向不定,他追着锣鼓点儿翻山越岭地跑……看山爷身子又gān又小,上上下下像是铁打的,颜色是如此,坚硬的程度也如此.至今,抡起他从不离身的光滑的辣木看山棍,能一下打断一棵碗口粗细的小树.
看山爷火冲冲地停在张桂元面前,说:"适才甫礼说你太轻啦,混账小子!你个专舐财主腚、以水兑酒骗乡邻的东西!你老三哥一家的为人,青山绿水有证,你倒说这些没良心的狗屎话!今夜是救咱家人的指靠,为咱子孙后代打江山的人,他们的一条命,抵得上咱百条千条!咱桃花沟五十七户,加上我这个老不死的,大大小小二百零八口子,都搭上也值得!你这个孬种,吐出这么些伤天害理话,给我收回去!给!给你这把斧子,砍不死两个狗子,你爷我收拾你!"张桂元没有接祖父的斧头,一转身,拨开众人,向外走,怒恼地说:"俺犯不上为外人去送死!"
"回来!"看山爷怒吼道,"你这鼠辈小子,为你那酒罐子能去送命……""看山爷,这是自个儿乐意的事."杨玉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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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有军就有令!这是天大的事!多少个县份的乡亲,为着游击队死的死,伤的伤,难道为的叫他们埋在桃花沟?咱还对得起死的活着的穷人?还有脸叫小苏区?"看山爷激怒的声音轰响着,拨开众人,上去一把扯过嫡亲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