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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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庆儒弟兄三人.大弟孔庆傧,人称孔二先生,洪源号钱庄老板,兼管德源号丝坊;二弟孔庆俦,执掌冬chūn楼——这冬chūn楼比烧前更加势派,不仅是高级饭店、客栈,还操纵着粮米副食方面的价格,招待过往官吏显贵.孔庆儒还有个大儿子孔赫,在天津卫负责三间门面的绸缎行,张老三的大儿金贵就是在那里当差的.秀才本人是这个区最大的中心小学的校董和校长.
就这样,孔庆儒垄断了这一地区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权利,比他老子孔宪贵——孔险鬼,真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于之善的贪婪的小眼睛满屋搜索着,忽然,被两个躺椅式的新奇东西吸住了.他走了过去,在那新奇的东西上坐下--立刻弹跳起来,拍着屁股惊讶道:
"好家伙,有发条!他姥姥的,倒是想得周到,感情比坐板凳舒服."于是,他重新坐到沙发上,同时发现茶几上新摆设的白净净的茶壶、茶杯.他的朝天鼻快凑到上面,念着瓷器上的字:"江西景德镇……"他向门口扫了一眼,随手抄过茶壶揣进羊皮马褂里.
正在此际,万戈子闯进来,牛蛋眼巡视着.于之善刚要发话,万子戈惊叫起来:
"啊,那把茶壶少啦!这可是个大贵人才送给大老爷的名贵礼品,丢了要报官追赃的呀!"
于之善骇然,不得已地从怀里掏出瓷壶,搭讪着说:
"嘿嘿,有我在这,怎么会丢东西?我听人说,名贵水器,人的血温能暖热水,想拿它试试."
万戈子恭敬地接过壶放回原处,道:
"舅老子的心眼倒挺花花的.不瞒舅老子说,我这管家的难当,那些贼也乖巧,每逢趁舅老子来,家里总少点什么."
于之善装作听不懂对方的含沙she影,不在意地说:
"大家大户的,丢三少四些小东西,不稀罕."
"舅老子放宽心,俺们往后用上jīng神,哪怕少根针,也是有数的!"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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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之善嗤嗤两声鼻子,话题一转:
"我哥起来没有?"
"还得一会子."
"那快把我的饭端上来!"于之善仰起地瓜脸,拿出身份,摆出架子.
万戈子故作吃惊地问:
"啊,舅老子在家没吃早饭?"
于之善光火了:
"废话!我到这家每次都赶饭,你没记性啊?"
"是,怨我不会办事."万戈子躬着身退去.
"他姥姥的!奴才相,看人下碟儿.不抖一抖,抓我的大头欺负,哼!"于之善怒悻悻地骂着,那茶具白亮亮的老刺他的眼.他很敏捷地抓起两个杯子,深深地塞在肚皮上面.
黑皮长脸的孔显,进了门,猛坐到椅子上,说:
"舅,你有事?"
"唉,急事!遭啦,显子……"于之善刚出口,孔显就吆喝:
"万管家,上饭!"
万戈子应声跑进来,向孔显使眼色:
"二爷,你也在这吃?"
孔显没好气地喝道:
"啰嗦么!就在这吃,多烫酒——好的!"
"哎!"万戈子颠着屁股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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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子,我遭啦!我……"于之善说着,又卡住了,他走上前,见孔显一脸恶气,耳前划破一长沟,红肿着,就顾不上说自己的急事,关心地问:
"显子,和谁打架啦?"
孔显狠狠地抽几口烟卷,骂道:
"他妈的,变得越来越硬!"
"谁?谁敢这么大胆!"于之善抓起枣木拐,"欺负到咱家头上,说,有舅给你做主!"
"一个女人,妈的!"
"那她一准是个疯子,傻子……"
"你十个绑在一起,也抵不上她一个机灵!"
"啊,到底是谁?我去掐死她!"
"小白菜."
"哦,那戏子,寡妇……"于之善见佣人端上酒菜,慌忙坐到饭桌前,不等碗盘摆齐,他就斟满杯,吃喝起来.他一面忙乎着向嘴里打点,一面满足地说:
"生气做么个,有酒有肉,喝,吃……"一块jī胸脯噎住了食道.
孔显狂饮几口酒,恼丧地说:
"这女人,真他妈的不识抬举!早先还能一块打打牌,吃吃酒,唱个戏听听……如今越来越不像话.夜晚我派人去请她冬chūn楼打麻将,怎么也不来,答应给什么也不来,我亲自上门找她,竟动起手来……他妈的!"于之善好容易咽下卡嗓子的那块jī肉,望着外甥脸上的伤,说:
"显子,这怨你自己,为女人,值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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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发财,刮地皮."
"谁不为这个呀,傻小子!"于之善异常自负,"年轻人,喜点色,也犯不哪去.孔家庄街上娘们有的是,何必单去找她呢?要么,赤松坡有两个,一个快五十了,老点;一个二十几,跟她妈在烟台窑门住过,你想要,跟我去,花不了一块钱."
"你只知刮钱,什么也不懂.唉,小白菜……"
"算啦,算啦!白菜再好没肉香……"于之善胡乱吃着,打个饱嗝,肚子被那两个瓷杯硌了一下,"还有菜吗?"
孔显喊道:
"来人!再加菜上来,快……"
"天哪!你个刀杀火烧的呀!你个láng心狗肺的哟!拿刀杀了我啊!用枪崩了我吧……"女人的扯破嗓子的哭叫吵骂声,犹似倒了一面墙.
于之善吃惊.孔显摔掉筷子奔到屋门口,大声叱骂:
"你妈那个混蛋,还有完没有啊!"
哭骂的女人,饰金穿缎,披头散发,站在院当间,冲着孔显,嗓门更高:
"要完你枪崩了我,刀杀了我!我死了的鬼也要索你这黑心肝的命!你成天县里跑城里住,回到村来家门不进,去寻那小白菜大白菜黑白菜白白菜……"孔显冲上去动打.万戈子和几个家人拦住.于之善上前对那女人说:
"显子家的,这成何体统,让人家笑话.显子事情多,来家少些,你别七猜八疑的."
孔显媳妇冲着于之善道:
"你是他舅舅,一鼻孔眼出气,欺负俺呀!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俺忍着,给他留脸;岂知是láng纵不得,他宿娼睡jì我权当没长眼,跟前这个小白菜,把他的魂都勾去啦,恨不得拉她来家炕上和我做伴……"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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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毙了你个母láng!"孔显拔出了手枪.
那媳妇见好多人拦住孔显,就毫不示弱地扑上来:
"歹心毒肠的你,做得出来呀!你打死我吧,我留个清名;你为非作歹,看阎王爷呹得了你!"
于之善凶狠地喝道:
"显子家的!咱是什么人家,你乱嚷乱喊,让穷鬼们听见,给不给你公公留脸啦!"
孔家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十多口子,围在这里,插不上嘴,不敢惹这个有名的小母láng二少奶奶.孔显媳妇在众目睽睽中,更拿出威风,恼怒中也顾不得言语轻重,拍着手嚷道:
"留不留脸由他们自己,不由我.哼,俺家也不是穷的,欺负得别人,我可不听这一套.秀才公爹本事大,也不能一手遮住天.何况你们老的少的,上行下效,要不要脸,自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