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海大惊,慌忙上前扶住她,搀到炕沿坐下,焦急地叫道:
"婶子!婶子……"
小jú背着兄弟狗剩进屋,见母亲昏厥,哭叫着扑上去:
"妈妈!妈妈……妈手都凉啦!哥呀,你快救救俺妈啊……"震海给岳母挑捏了几个xué位,小jú给妈喝下几口水,三嫂才缓过气来.她挣扎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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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什么……小jú,狗剩留给我,你领你哥到厢房,歇息歇息去.我自个清静一会儿,就好啦……"
来到厢房,震海闷头坐着,心里非常难受.这革命的道路啊,难关一重重,比昆嵛山的峰顶还要多!敌人的抓、杀他不怕,可亲人的牵扯实在多,好容易妻子理解了他,跟他站到一起了,又遇上岳母这一关.她本是个心地好、性子硬朗的人呀,怎么也会变得软弱胆小,私心重了呢?更不用说那个岳父张老三了.
组织决定他在桃花沟建立联络站,掩护特委负责同志的工作,看来这家是不行了,只能依靠伍拾子家了.
"哥,你喝水."小jú捧来一碗热水,坐在他身旁,"俺桃姐没有事啦?俺大爷伤好啦?"
对着单纯的小姑娘,震海默默点点头.
小jú道:
"这就好啦!哥,你别埋怨俺,把事和妈说了.那天我跟二妞姐回家,一路走一路哭——不叫哭,泪自个往下掉,真恨死人啦!末了眼都肿得看不见东西啦……在俺家,俺爹厉害,我不怕他;俺妈不厉害,从不打我,可在妈跟前,我从来撒不了谎,真怪!哥,俺妈可担你的心啦!她问了又问,一遍又一遍让我学,你身上有血印没有?衣裳有破地方没有?你怎么出村的……怕俺爹嚷嚷,妈一直不告诉他.俺妈几天吃不下,夜里狗一叫,她就到院里听动响,天天叫我到村头望着,等你来家.她正盘算着,明儿去赤松坡打听信息.俺妈为保掩大爷和桃姐出来,要卖那二亩半地——都暗里托人啦……"小闺女只管说自己的,她哪里知道,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火,烧着震海的身,烧着他的心!震海霍地站起来,一拳打在自己腿上:
"我,我对得起谁呀!"
当三嫂一手抱着小儿子,一手端着个大砂碗走进屋里时,她脸上非常平和,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她把孩子递给小jú,吩咐道:
"抱他门口玩去."
小jú说:
"我闩的门,外面黑咕隆咚的,没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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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嫂瞅女儿一眼,小jú明白了,忙接过小弟.小狗剩却赖着不想走,扭着身子伸着手,渴馋地指着冒热气的大碗,喃喃道:
"妈妈,俺要一点,一点点……"
"听话,跟三姐去等你爹,抓个蚂蚱回来烧烧吃."三嫂又扯一下小女儿,"小jú,快抱走他."
小jú急抱狗剩出了门.
震海望着岳母手中碗里的jī蛋面条,眼泪扑扑掉下来.他上前一步,咚一声跪在她身前,泣声说:
"婶哪!你打我两巴掌吧!"
三嫂忙放下碗筷,扶女婿起来.她心疼地说:
"海子,快别叫婶子心疼!你……"
"我屈了婶的一片心!"
"不,是我遇事糊涂,伤了孩子你的心!"三嫂理把鬓边,深切地说,"海子,你的话,我寻思过啦!你说得对,我的心偏啦,光瞅着自个的骨肉啦……""不是,婶不是……"
"你听我说.我没经过事,只知桃花沟的天多么大.共产党我不认得,可你们gān这个,最苦不过,倒不是为自个!"
震海道:
"我知道,像婶子这样受苦的jīng明人,懂得道理会风快!共产党的主张,就是要改变这吃人的世道,害人的天下……"
三嫂用心地听着二女婿讲的革命道理.最后,她说:
"能把这世道翻翻过,谁不称心!孩子,只是当老人的心,想的多,一下转不过弯来……如今你就住在这家,咱这地方山高皇帝远,村里也没财主,官府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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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除去每年收两次捐税,平常到不了."
"我不能老在一个地方藏着……我叔呢?"
"眼下蚕场忙,他宿在山上,夜里不来家."三嫂从怀里掏出一小卷票子,递给他: "这是我织布赚的几个钱,你带身上."
震海忙挡住说:
"我一个人好说,这家挺艰难……"
"还过得去.你好儿姐身子好点了,昨儿回孔家庄纺丝去啦,自个挣得出口吃的."三嫂硬把钱塞进他衣袋里,"过两天,我到你家看看去,你爹残身子,又遭了打……"
门外小jú的声音:
"俺妈在家.你是谁?"
有人答道:
"我是七儿的亲爹,放牛的……"
"找我的."震海赶忙迎到院子,叫道:
"老毕,快进来!"
毕松林进了院子,他身后还有个黑影.震海问:
"那是谁?"
那人走上一步,叫道:
"兄弟,不相识啦?"
震海仔细一看,诧异道: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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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嫂也吃惊地说:
"居任,你来啦!"
"进屋说话."毕松林说,又转对三嫂:"大妹,你在门口站站."三人进了厢房.毕松林向震海道:
"居任是同志,组织决定,要他和你一块活动.他的代号叫中子."于震海更加愕然,见那孔居任头发、胡子好长时间没剃,一身破旧肮脏的粗布衣裳,一副倒了运的样子.因问:
"你这一阵子在哪里?怎么人上党的?"
孔居任道:
"兄弟,不瞒你说,自从你救我出去,结伙一帮子朋友,还是打家劫舍,抢了栖霞姓莫的大财主,被兵拿住,下了牢.在牢里,认识了你们党里的‘花生皮子’,我们一块越的狱,还打死两个站岗的!我听他的话,觉得共产党的章程不坏,这年头非走这条道不可啦,就入上啦!现在和兄弟你一起gān,我打心眼高兴.何时咱拉起武装,攻进孔家庄,宰了孔秀才这条老狗,我才算解气!"震海说:
"成了党内的人,是得好好gān;咱不是为个人解气,是为穷人解放.""说的是……"孔居任见三嫂端进饭来,就问:
"她不在家?"
"好儿昨儿回的孔家庄,在丝坊做活."三嫂答道.
孔居任说:
"不凑巧!吃过饭我回去看看……"
"先不回去吧,"震海道."敌人这些天盯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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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它怎的?"孔居任一掀衣襟,拍着腰带上的手枪,"这也不是吃素的!"毕松林道:
"还是先稳一稳.你遇上敌人打了脱身,敌人就拿咱家里的人杀气!"孔居任仍然气冲冲地说:
"哼,革命就得豁出去!孔秀才放了桃子妹算便宜了他,要不然,我今夜就去把他的狗头搬搬家!"
吃过饭后,孔居任睡下.毕松林扯于震海走出院门.天色很黑,月牙尚未出山,二人面对面站着,嘴里的热气往互相脸上扑,但却看不清相互的面目.
"先子指示,"毕松林悄声说,"除我以外,中子暂且只和bào露了的同志接头,不能告诉他没bào露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