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震海道:
"我也正寻思,这人穷是穷,可根子不正,怕有意外."毕松林说:
"先子要你带着他,就为你熟悉他.他对孔庆儒家有仇,被bī得走投无路,参加革命,也合情理.花生皮子同志带他来时介绍说,中子胆量大,有武艺,挺猛的,多说着他些,时间长了,老毛病能改好.你多上些心吧!""他要真能这么的,那敢情好……"
"唉!"毕松林口气沉重起来,"震海啊,对你说了,你可别着急!""天塌下来地顶着!"于震海预感到有不幸的事,"你说吧!"老牛倌难过地说:
"孔秀才为抓你,亲自带兵去你家作害;并传出话,你回去没事,不回去要害死你爹!你震兴哥到处打听你,找你回家!"
于震海一句话没说,牙咬得格吱格吱响.倏地,从怀里抽出他在反修路斗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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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中夺来的匣子枪,疾步冲出去.他走的是那样快,使号称飞毛腿的毕松林,直追到桃花沟村边的石头河,才赶上了他.毕松林拉住震海,边走边说:
"这消息是我来的路上知道的.我得去报告组织.你……"于震海没有回答.实际上,身边有人没有他也不清楚.他只顾向东南方向的山岭奔跑.因为,东南方向的崇山峻岭那边,就是赤松坡!
其实,一场激烈悲壮的搏斗,在白天就展开了!
第十一章
于世章坐在院里的石条上,脸色慈祥地看着儿媳给他胳膊上的伤口换膏药.
那遮住半个院落的大赤松树,被近日的雨水沐浴一新,更显得叶针翠绿苍葱,枝gān铜劲钢坚,宛如一顶巨伞,罩得满院yīn影凉慡;而艳阳又透过旺盛的枝叶空隙,娇huáng斑斓的光点,犹似赤金白银,在公媳二人身上闪光放彩.
"爹,看这伤,快好啦!真喜人,这么快!"桃子消瘦下去的脸庞,充满着喜色,柔声说道.
世章微笑道:
"有你这么细心侍弄着,还能不好得快!"
"俺没费多少事,是爹你自个旺盛.爹,我去济仁堂抓药,称说他的药灵,那冯先生一面摇头一面叹气,说‘不是我的药灵,是你爹气盛,放心,他会好得快当’,这老先生的话真灵验!"
世章感动地点点头,说:
"那是个难得的好心人,十年前我的伤比这重多啦,多亏他救活的……"老人又激动起来,"我早说过,不见孔秀才、坏地瓜这帮子恶人人土,我是闭不了眼的!"
桃子轻轻地往公爹伤口上贴着膏药,怀着自负的情感说:
"那秀才,真不知臊,还等着我找你震海回家呐!还和俺家攀亲戚呐……真是一肚子狗肠子!"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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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眼才看人低嘛!"世章自豪地称赞道:"不是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嫂子!孔秀才窝里那些‘屎壳郎’‘怎么能认出你这只金凤凰!打心里说吧,嫂子,你比我这一家哪个都qiáng……"
"爹!你又见外……"桃子脸红了.
"好,不说啦.好人怕夸,坏人怕扒.哈哈哈!"世章少血的憔悴脸上,放出异彩.
桃子给公爹换好了药,站起身来,说:
"要是不出事,再换两次药,你就好利索啦!可我心里老七上八下的,就怕他们再来寻衅……"
世章处之坦然地说:
"不管它,来了再说,不来咱就过.封了门,咱另想法子.反正野菜有的是,饿不死."
"爹说的是,有你老在身边,俺心里踏实多啦!爹,竹青在炕上睡,你听着点,我去后园弄点菜."桃子说着,进屋去拿山菜篮子和小铁铲.出来一看,公爹正跪拖着伤身子,吃力地扫院子.她忙说:
"爹,等我来吧!你……"
"你又忙孩子又忙我,够你累的啦!"世章继续艰难地扫着,"我活动活动还好些,不能让坏种们见咱们寒酸,咱们要gāngān净净,快快活活过日子,笑给他们听!哈哈哈……"
世章老人痛快地敞怀大笑起来.
桃子看着,禁不住泪水溢出眼眶……
笑音犹在,于震兴慌慌张张地跨门跑进院来,恐怖地说:
"爹,爹!秀才来啦,孔秀才领兵来啦!"
世章愠怒地瞅大儿子一眼: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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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什么,他来怎么的!"继续有力地扫院子.
桃子赶到震兴跟前,急问:
"怎么啦,哥?"
今天早上,孔庆儒派人把于震兴从萃女家找来,无可奈何地对震兴说,他原想开释他兄弟打伤兵警拒捕在逃的罪过,可谁知于震海又犯下夺枪的新罪,县里严命他孔区长,如果jiāo不出于震海,就要拿他父亲于世章是问.孔秀才又痛心地说,他在县里一再求情,才答应要是把于震海找回来,再不胡为,从此改过,他担保旧恶不咎;不然的话,他孔正达也只得例行公事了……"……我一听说,吓得要命!"震兴战战兢兢地说,"满山满村打听,也没寻见震海.我还托放牛的毕松林,帮着找他……我才想回孔家庄求秀才再容缓几天,我好再找……不想他……他带兵马来啦!来啦!""孬种,你气死我啦!"世章激怒地双手哆嗦,抡起扫把要打儿子.
桃子忙捺住公爹的扫帚:
"爹,俺哥也是好心.你的伤经不住……"
墙外一片马啸声、自行车铃声、急踏踏的脚步声.
"于世章在家么?"村长灰瘸láng,吆喝着,一抡瘸腿,进了院子.
紧接着,一班敌兵,个个荷枪,涌进小院落,一字排开,虎视眈眈,如临大敌.
桃子骇然,手提着山菜篮,紧站在公爹身边.世章像没有见到这个阵势似的,仍旧扫院子.
于令灰又吼道:
"区长来看你啦,快快迎接!"
世章轻蔑地哼了一声,把头背向院门口.
霎时,秀才区长孔庆儒,身着灰丝料子军装,斜挂武装带,腰佩手枪,头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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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大盖帽,马裤皮靴,在孔显、于之善、万戈子还有两个护兵的簇拥下,进了院子.马弁把黑色大马也拉了进来.
于之善抢先一步,对于世章喝道:
"眼瞎啦,瘫子!没看谁来啦,还不起身!"
世章手还握着扫帚柄,没有正眼看孔秀才,回敬坏地瓜一句:
"我这瘫身子是狗咬的,你不清楚么?"
坏地瓜和灰瘸láng叫骂着,要上前厮打于世章,孔庆儒一抬手:
"不得胡闹!"
坏地瓜脸上的朝天鼻嗤得像风箱;灰瘸láng的长短腿像站在热铁板上,来回顿着地皮.
震兴搬出条长凳子,惶恐地请孔区长坐下.万戈子接过凳子,拂了几下,递到秀才屁股后头.孔秀才落了座,向兵马挥挥手:
"我和世章弟谈话,显二,让他们进来gān什么?快带出去."于是,完成了耀武扬威任务的兵马,随孔显撤出门外.于之善、于令灰、万戈子,侍立在孔庆儒身后左右.
世章被震兴搀到石条坐下,他手仍抓着扫帚把子.桃子不知是忘了还是怎的,手里也一直提着山菜篮,守在公爹身边.震兴看看一边的父亲、弟媳;看看另一边的孔秀才、坏地瓜、灰瘸láng、万管家,诚惶诚恐,心跳如鼓,不知站在哪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