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深了,他们又把俺爹绑到松树顶上.点上火,烧一阵,又灭掉火;又烧一阵,又灭掉火……俺爹死过去活过来,有口气,还是喊……后半夜,坏地瓜、灰瘸láng回家睡觉,三个兵,也心疼得抹眼泪.我求他们,偷着把俺爹放下来,一看,俺爹身上的肉全烧黑啦,脸肿得厉害!我喂他水,都咽不下去啦!
我一边哭,一边忙着给他整治伤身子……俺爹费力按住我的手,一点难受的样子也不露,说:
"‘嫂子,别费事啦,我算劳累你够啦!看光景,我见不着仇人人土啦……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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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闺女,我只先人一步,那些吃人的shòu类也只晚我一步!你等着瞧吧,闺女!
天一亮,你寻法去找震海,对他和咱那些亲人说,千万别为我于世章,上了孔庆儒的当!我到死能相上共产党,心里喜欢着哪!嫂子,就是丢下你和孙女,我心里不忍……别哭,闺女!你也相识上共产党啦,这是咱穷人的救命星!你瞧着吧,闺女,有你笑的时候!等到咱受苦人打下江山那天,在我坟头说上一声,就行啦!我在地下也会哈哈大笑的……’"
"天傍亮,坏地瓜、灰瘸láng又来了,重把俺爹绑上松树顶,点上火.那火越烧越旺,烧着了松树枝,烧着了房子,把天地照得透红!俺爹在那红火里,还不住声地喊:
"‘穷哥们哪,记住仇啊!跟共产党,闹革命,打江山啊!’""一天一夜,喊声不断!"江鸣雁擦一把白胡须上的泪水,"声音响啊,能听到南海岸!赤松坡家家户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除去坏地瓜那些坏蛋,没哭的没有!我把房子里的刀矛剑戟,拿过一件,放下一件!满村是兵,我要拼上老命,世章兄弟不依啊!"
宝田泣道:
"吊着世章叔,吊着俺们的心!烧着世章叔的肉,烧着俺们的皮啊!我为抱住宝川,他把我的手都咬破啦!我和俺爹好容易把他锁在门里头……"赤杰问:
"敌人都撤走啦?"
宝田道:
"撤走啦.听坏地瓜回村嚷嚷,孔秀才在家连伤加气,躺倒啦!还说,他们丢了一个班长."
"金牙三子那几个同志,有没有bào露?"赤杰又问.
江鸣雁道:
"都听着世章兄弟的招呼,没听说有谁惹祸."
桃子转向丈夫: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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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兴哥找见你啦?"
震海没有回答.
桃子叹口气,说:
"哥今早上哭着回家,抱住烧焦了的爹昏死过去.我把他唤醒,他爬起身走啦!"
震海狠狠地说:
"他这辈子不回来才好……"
这时,竹青在母亲怀里"鼓涌"着找奶吃,桃子没先喂孩子,而是把山菜篮抡过来,放到大家面前,催促道:
"都饥困了吧,快吃点!"
毕桦林打开盖山菜篮的蓝格布头巾,里面是玉米面粑粑和熟地瓜gān.这还是前几天小jú跋山涉水送给姐姐的呐!老牛倌觉得,这篮子里哪里是粗食的gān粮,分明是金子——比真金还重啊!
一直没说话的李绍先,这时看看山菜篮,又看看满脸憔悴浑身血迹的桃子,激动地站起来,大声说:
"同志们,是咱们胜啦,敌人败啦!孔秀才和他的大群兵马,败在咱共产党员的两个亲人手里,多大的胜利啊!今夜里,就把世章老人的尸身搬出来,找块好地方,埋在山上!我去向特委报告……"
镰形的月牙,挂在峰巅之上.朦胧的月色,照着屹立挺拔的青山,照着茂盛的花草,照着峥嵘的峭壁,照着湍湍清流的涧溪,照着山半腰朝阳处的苍劲的赤松林,照着松林里新开掘的墓xué、它旁边的赭红色棺柩,照着站在那里默哀的人们.
程先生摘下深度的近视眼镜,在衣襟上揩gān镜片上的泪水,戴上后,眼前又模糊不清了.他沉痛地说:
"同志们!珠子同志脱不开身,我代表中国共产党胶东特区委员会,代表胶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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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全体共产党员,八百万人民群众,向我们英雄的革命战友,于世章同志!致最痛心的悼念!最崇高的敬意!世章同志的壮烈一生,是苦难的中国人民向敌人斗争jīng神的代表,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想了几句词,献给这位革命烈士——血泪苦度一生,
仗义敢怒敢争;
傲骨凛然仇恨盛,
残身不减威风!
热血涂染赤松,
壮志火烧更红;
浩dàng正气震长空,
革命肝胆照汗青!"
至此,程先生声泪俱下,泣声道:
"世章同志!你地下安息吧!"
绍先的声音不高,听着却分量沉重:
"大伙为世章老人的牺牲,哭得够多啦!这位穷苦老人,一生和财主官府争斗,从不向坏蛋低头弯腰.他半截身子,还是风里雨里雪里泥里水里,不管黑天白日,为革命使尽力量,直到最后一口气!咱们要向他学习,为人类的解放,把共产主义革命进行到底!特委让我在这里向大家宣布,世章同志牺牲的这天,就是他参加中国共产党的日子!"
接着下葬.震海和抱着还不认识爷爷的婴孩的桃子,围着墓xué,每人向棺材上抓了三把土.
呜雁、宝田、宝川、赤杰、绍先、程先生,轮换着用锨铲土掩埋棺柩.新湿的huáng土,很快将墓丘堆得高高的.二妞姑娘将一株小赤松苗植到墓脸处,抽泣着叫道: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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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闺女没有好的孝敬你,让小赤松长大,给你遮风挡雨!"赤杰的媳妇崔素香,用山里红花编了个jīng致的花圈,用土压在坟头上,流着泪道:
"老人家,你虽死,做了共产党员,又是新生!这是中国的山里红花,在我朝鲜女子手里,它就是金达莱,最好的人才能和它做伴!"赤杰的老父丁老成,边烧着在家搜出的一炷香、两刀huáng纸,边啜泣道:
"兄弟,你我生不相识,死才得见!我穷,备不起盛礼,用这点香、纸送你走……你在山里不孤单,孩子没工夫,逢你周年忌日,我来陪着你!"才得平静一些的人们,被这二女一老的行动、言语一引,个个放出哭声.
那走江湖卖艺为生、胡须霜白的江鸣雁,抛掉铁锨,拜倒坟上,打着滚地哭,悲声惨注人心:
"亲兄弟啊!昨儿咱俩还说笑骂仇敌,今日你就做了地下人!我给你入殓,连脸面都认不清……亲骨肉啊!你别走远,我就杀了仇人来祭你……"宝川赶到震海身前,从他怀里一下抽走手枪,大吼道:
"震海哥!连个老爹保不住,还闹什么革命!枪借我使使,取孔秀才头来还你!"他疾步冲出去.
"宝川!"绍先严厉地喝道.
宝川站住,愤怒地说:
"有仇不报,我宁肯死!"
"这是英雄?"绍先赶到他跟前,严肃地教育青年新党员,"共产党是有纪律的,个人随便乱动是不允许的.你这样做,报不了仇,正好上敌人的当.世章叔叫你怎么做?震海是怎么做的?"
宝川低下了头.二妞上去夺下手枪,责备道:
"毛躁性子,何时能改?"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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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杰让他父亲、素香和二妞,扶着桃子母女去东山坡他庵里休息.
绍先招呼大家坐到近前,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