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性格大不相同、经常在冲突中、又是深切地联系在一起的夫妻,有生第一次jiāo流了对共产党的认识,接触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社会的最重大事件,已经席卷到这场红色风bào里去了.诚然,他们自己还远没有意识到.
可以说这成了张家的事物发展规律:较量的结果,开始气势汹汹的张老三,总是败在妻子手下.虽说老三嘴上极少认输,三嫂也从来不争竞他这个,倒时常留给他这个胜券操着.
"你这么一细说,我也就明白啦!共产党的主张是不错,程先生人也不赖,让我推出门,还叫我老三叔,告诉我他走啦,让我放心!当时我……"老三眼睛有些cháo湿,使劲眨了眨.他又忧心地叹道:"唉!我就是悬着心,留下他,万一出了事,要家不要家?"
"客要留,家也要."三嫂极力安慰丈夫,也是她真实的思想感情,"咱处处留心,不叫出事.万一…·那就再说万一的!"
老三点点头,磕掉烟灰,动手收拾着饭食.三嫂一怔,有妻女在跟前,老三是不gān家务的,这也是一般农家的规矩.没等她开口,老三就吩咐道: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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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热饭,你快去找他回来!"
三嫂带笑道:
"这个差我不能顶;解铃还得系铃人:谁赶客出门,谁迎客进家."老三抓挠着头皮,作难道:
"我对人家那样无理,他又是先生,怕他忌恨,不赏脸啦!""别把人看成和你一般见识啦!"三嫂推着丈夫走到房门口,"去吧,当成没有这回事,只说请他回家吃饭.啊!"
老三扯扯衣角,搓了几把脸,正要迈步,可忽然想起什么,转回身伏到炕上去拉那包稼.
三嫂一看,又气愤上来:
"你这个人,转眼又变卦了,又糊涂……"
"是我糊涂,还是你糊涂?"老三挺起身,一手拿着破布鞋,一手拿着眼镜,在妻子面前高举着,理直气壮地说:
"多体面的先生,让人家赤着脚进门?摸着瞎进家?你才是jīng明半天,糊涂一阵子呐!"
三嫂没有答话,忙着收拾炕上的东西,往正屋里走,听着那拖拖沓沓出了门的脚步声,抿嘴一笑.
须臾,小jú背着弟弟提着篮子进了屋.三嫂忙着找gān衣裳给两个孩子换上,又解开怀,给小儿喂奶.乡下一般人家,只要没有再小的顶上来,孩子断奶很晚,有的竟到七八岁了,还啃妈的奶头.小狗剩推着母亲的rǔ房,挺乖地说:
"不吃妈奶啦,俺吃了姐的东西."
"上山薅菜,吃了么啦?"三嫂疑问,望着三女儿.
小jú正背着母亲,将篮子上面的野菜拿出来,欲将篮子塞到桌子底下.三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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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瞥见篮子里还有东西,便问:
"小jú,篮子里还有么呀?"
小jú红了脸,支吾道:
"没么,没……"
"拿我看看."三嫂注意到小女儿的神态不自然.
小jú转了转黑亮的眼睛,噘起尖厚的嘴唇,无可奈何地将篮子送到母亲跟前.篮子里是一些各式各样的一块一片的玉米面粑粑、地瓜gān.三嫂顿时震怒:
"说!"
"小蓉她们伴我,去外村要的."小jú怯生生地说,"俺原不想去,又想……"一阵刺痛,一阵酸楚,涌进三嫂胸间.她的牙根,锥扎似的剧痛;脸色白得像纸.小jú双膝跪在母亲脚前,抱着妈的腿,哭道:
"妈!我再不敢啦!都是俺不听话,打我呀,妈!俺不是受不住苦,妈!俺是见全家净吃山菜,妈身子肿,狗剩老叫饿,才去要的啊!妈,你打我这个不听话的闺女吧,打吧,往后就不敢啦……"
"起来吧,妈不打……"三嫂仰着脸,努力使泪水流回去,拉小女儿一把,"唉,没记性的闺女!妈对你们姊妹全说过,你姥姥要了一辈子饭,临了叫财主放狗咬坏,得破伤风死的……她闭眼前,叫我当着面把她的要饭篓烧了,留下话,她的血脉,饿死冻死,再不能要饭去!可你……"小jú抹着泪脸道:
"俺对不住姥姥,赶明儿到姥姥坟上赔礼去!"
"哪里还有埋她的地方?破炕席卷着埋到荒山上,都是石砬子,埋不深,第二天,就叫láng扒扯的没影啦!"
"妈,你放心,俺再不要饭,惹人笑话."
"不,"母亲理着小女的头发,"笑脏笑拙不笑补,笑馋笑懒不笑苦.穷苦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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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饭不见笑.妈是说,为人活着一口气.为你姥姥,你该给她争口气!""好.妈像姥姥,我学妈!"
"你妈没么好学的,只是给了你们姊妹一副能吃苦的身子骨."三嫂感情深沉地说,"咱这家,你哥在几千里外面,你两个姐都出去了,你兄弟还小.小jú,你十四五岁的闺女啦,往后逢事该多上些心啦,啊!"小jú一下变得严肃,挺起细细的腰杆,大人似的懂事地沉思起来……张老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着:
"咱桃花沟,除去她,谁家还有伞遮雨?大脚霜子,是这家大姑爷的亲姑姑.""哦,这个绰号.她的脚长的大?"程先生的声音.
"是为着她好当媒婆串门子,才叫大脚一一不是脚真大."老三进了屋.
"这种人,到了新中国,青年自由恋爱,她就失业了."程先生跟着进门,朝三嫂笑着,"婶子回来啦!"
三嫂忙把孩子递给小jú,招呼程先生:
"快到厢房去吧,一会饭就热啦……"
吃过饭,三嫂背地和程先生说:
"你可别生那埋汰人的气."
程先生诚挚地说:
"我哪里有气好生?一家人,吵架绊嘴,常有的事嘛."三嫂惬意地点点头.她又担心地说:
"震海他们几个,一直没见影子."
程先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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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这几天内,他们就会来和我碰头.婶子,你二女婿负责的武装小组,活动得很有成绩,已经搞了敌人十多条枪……"chūn野上,光平的大路,直通孔家庄.huáng昏时分,五个背着长短枪的兵,摇摇晃晃地走着.为首的一个背短枪的,边走边骂:
"操灰瘸láng他奶奶!害得咱们围了于震海的房一宿一天,也没见有外人的影子出来."
一个兵道:
"一个妇道一个没长牙的孩子,共产党还找她做啥?就是有谁再想去,那媳妇胆子再壮,还敢留他们?!"
另一个兵接上说:
"我看都是坏地瓜出的主意,老小子的儿郎于守业,上次抓石匠于,叫他从炕上赶出来;在院子里,又被从房顶上滚下的人砸伤啦,从此于守业一听共产党于震海几个字,就尿一裤筒子.他爹坏地瓜几天来报一次匪情,好叫咱们给他们壮胆子.他妈的!"
"刘排副,"一个huáng皮脸的兵对背短枪的说,"你怎么不学孔队长,在赤松坡相上个粉头,公事私事一起办?"
"哼!人家是秀才的种子,咱怎么能和人家相比!"刘排副愤愤地说: "那石匠媳妇,带着孩子,人也瘦,倒挺有姿色……他娘的!碰她一下,就像刀子剜肉一样恼你……家里穷光光的,啥油水也捞不着.唉,富差不来,穷差没财……哎,我说泥鳅子,上次集上抓赌,你落得多少进项?"那叫泥鳅的huáng皮兵赔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