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待我恩重如山,再不卖命,真是没良心!"
"我们一定杀共匪,报答秀才老爷……"
七个兵走后,孔显光火道:
"爹,他们丢了枪,不整治一下军威,你反倒请客,下次……""这次再整治他们,下次连人也不回来了!"孔秀才习惯地捻着胡梢,指教儿子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用兵者,用人心也!你看看,共产党每次都不难为他们,他们就接二连三地丢枪保命.前两次你责打处罚过他们,又有么用?这些兵,不给他们甜头吃,光靠棍棒,是不会死心卖命的.懂吗?这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哥呀!"于之善从外面来到门口,慌张地叫着,抬腿迈门槛——因为急,手提棉袍子襟慢了些,嗤啦一声,下襟撑破了.他痛心地说:
"完啦,完啦……"
孔庆儒对五十多岁的小舅子笑道:
"你这件袍子,打上我家吃你姐的喜酒就穿它,到送你姐的殡还是它,你姐去了六七年,它也该寿终正寝了!"
于之善弯身抚弄着棉袍破处,悲哀地叹道:
"真是福不双降,祸不单行,我算倒血霉啦!"
"有话坐下说.给你舅倒茶,显二."孔庆儒说着,把一盒香烟丢过去.
于之善边坐下,边忙着抽烟,边着急地说: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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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饭先等等,显子!哥,不得了啦!昨天我在村收租,有三家穷小子叫唤jiāo不起,我叫令灰和你守业去封了两家的门.这可好,今早我起来,我的门上也贴上了条子!你瞧……"于之善从怀里掏出一张传单.
孔显接过来看看,jiāo给孔庆儒.孔秀才抬手推开:
"大同小异的东西,不用看啦!"
孔显指着传单道:
"准是本村有人,不然,谁知道坏地瓜这个外号?"于之善说:
"知道我这号的人倒多啦,十里八里村的人都叫得出……不过,赤松坡有带色的,这个一准.可是俺们一直留着心,不见苗头."孔庆儒道:
"石匠于露出来之后,他们都学得jīng了."
"多亏这小子伤了,一直没再露头,说不定伤重死啦!"坏地瓜舒服地靠在沙发上,贪婪地吸着烟卷.
"死啦?"孔显道,"今天他还领人缴去七支枪!"
"啊,越来越凶啦!"坏地瓜骇然,"这小子,各地画图绘影悬赏抓他,他也不怕.唉,我那守业,今早上一见传单,又吓一裤裆尿,真倒霉!"孔庆儒道:
"之善,赤松坡一定还有共匪的挂连,你村的联庄会却不成材料.你那个软包儿子,当自卫队长,怎么顶用?"
于之善着急地分解道:
"哥,你守业是懦,可我手里有了枪弹,胆子壮多啦,断断不可换别人当头目.我和令灰俩多用心思就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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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万戈子匆匆进来,在孔庆儒耳边报告什么.坏地瓜趁机从烟盒里抽出一把烟卷,塞进怀里.孔庆儒命万戈子道:
"领他进来."
"谁呀?"于之善问.
"张金贵,桃花沟张老三的儿子."孔秀才说,"你们先出去,我和他谈个事."
于之善说:
"这穷小子,理他做么?"
孔秀才向门外挥挥手:
"你不懂,快吃饭去吧."
"可真的,肚子饿瘪瘪啦.快走,显子!"于之善高高提起棉袍下襟,小心地迈出门,立刻小跑起来.
上次金贵奉孔秀才之命,回家动员母亲去说服桃子招供,被三嫂打了嘴巴赶出门.金贵回到孔家庄,没对孔庆儒讲这些,只说他妈有病,一时来不了,金贵是怕惹恼区长,作难他母亲.金贵自己又去说服妹妹几次,都被桃子顶回来.他感到事情棘手,吉凶难测,想早回天津商行,摆脱gān系.但大东家孔庆儒却把他留下在洪源钱庄做事,照发在天津的薪水不算,还加一份津贴.孔秀才说,这是为了金贵好就近照顾家里.金贵自然知道这个糖豆不是好吃的,心虽不愿,嘴上还得连忙感激秀才老爷的恩典.他怀里像揣着兔子,惶惶不安地等待主人的差遣.但是出乎意外,孔秀才并没有吩咐他gān什么,倒是时常嘱咐金贵,多回家孝敬父母,省下薪水,帮家过日子,别的事绝口不提.金贵回家,谁都不理他,拿他当外人,自己也很苦闷,就不愿回去.可是孔秀才别的不问,老是催他回家看看,为人忠孝是根本呐!金贵只好又回去,向父母告呹,承认自己一时糊涂,为救二妹,又有发财之心,听了别人支使,险些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从今往后,他决心改过.这样一来,张老三逐渐对儿子表示亲热;三嫂却始终冷冰冰的,给他饭吃,有他地方睡,可很少和儿子搭腔.
这样过去了半年多.今天,金贵从桃花沟回到钱庄,听说孔庆儒唤他,急忙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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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贵刚进客厅,孔秀才就关心地问:
"你爹妈都好吗?"
"费大老爷劳神,都还好."
"我的问候话捎到啦?"
"全捎到啦,我爹妈和全家,都感激大老爷!祝大老爷体泰神安!"金贵撒谎已成习惯了.
"嗯."孔秀才淡淡地笑笑,他也假话当真的听着."家里村里有生人去么?"孔庆儒随便一提.
"没有."金贵等了半年了,终于等到了秀才的真谛.
孔庆儒的胖脸蛋子上掠过一抹yīn影,马上又坦然了.他站起身,金贵跟着起立,秀才示意他坐下,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和金贵对膝坐着.金贵异常拘束,身子使劲向后倾着.
"孩子,"孔秀才慈祥地看着他,亲亲热热地说,"你来我家做事多年,听你孔赫哥说,你在外面挺会处事,是个有出息的青年.我这人,向来不以门第高低看人,自古以来,多少名流出自寒舍贱门!俺爹也是半路发的家.你离我远,关照的不周,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金贵慌忙起身鞠躬道:
"大老爷折杀小人,对我的恩情,真是天高地厚!"孔秀才拉着金贵的手,扯他坐下,说:
"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有一些无头脑的人,比方你二妹夫于震海,就是一个!他们不安分过自己的日子,跟那些外来的共产党胡闹,使我真难过.早晚官府捉住杀了,枉活了一生.孩子,今天我和你掏出心来说话:为了你全家,把于震海找回来,我以区长的身份担保他没事,你妹也会马上出牢房.我资助他们田产,一家人过好光景."
金贵非常感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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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一片疼爱之心,我早领啦!无奈那石匠于从不去我家,见不着踪影.""这你得多上心!"孔庆儒说,"今天他又做下事.有车就有辙,有树就有影.他只要活着,就不能不着人边.共产党的做法,就是鼓动人造反,他们专找穷人.我担心,你爹妈会和你二妹一样,受了共匪的骗!""这不会,大老爷放心,他们都老实怕事."金贵嘴上这么说,心里直打抖.
孔秀才道:
"我可是一片心为了你,为你家啊!你放心,你帮了我的忙,我亏待不了你.
我那些山峦、田产、买卖,都为你们这些人备下的.哦,你还没成家吧?我老二昨儿还和我说,想给三闺女招个养老女婿,他看你是个理财之人,有点意思,要我主张.金贵啊,那么一来,洪源钱庄,我孔家三分之一的财产,后继就有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