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把目光收回来,问:
"这大片山峦都是孔庆儒的?"
老三道:
"你眼见的才大点,后山三条夼,都是他家的."
程先生愤然道: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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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的财富,都被他们霸占,残酷地剥削穷人!快啦,等到我们胜利的时候,在此……"
"你停停!"老三插断他的话,向窝铺那边叫道:
"金贵!金贵!"
没有应声.
"他在这里?"程先生问.
"方才在这,跟我惹气……想是蹽啦,妈妈的!你往下说.""我们在这一带开一个大蚕场,桃花沟建成个丝绸工厂.三叔,你看好不好?"
老三咧开胡子嘴笑了:
"那敢情好!gān别的我埋汰,要说放蚕,嘿,那可是个顶个!"程先生说:
"为咱自己的社会gān,一个顶一个不够,要以一当十,还要带徒弟,教会青年人."
"俺跟三大爷学放蚕."一个男孩说.
小jú道:
"我也学放蚕,俺从小喜欢山……"
"妇女们,"程先生说,"要进丝厂做工……"
"程大哥,快别让俺们进丝坊!"小jú抢着说,"那里面又闷又臭,透不过气来……"
"到那时候,是社会主义的丝厂,和孔庆儒的丝纺大不一样!"程先生兴致勃勃地说,"你当女工,穿着白色工作服,一揿电钮,机器隆隆地转,白丝流水般地往外抽."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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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听迷了.伍拾子的妹小蓉真情地说:
"jú姐,那时候,我爬上尼姑顶,薅顶好的山菜送你,你可得给俺蛹吃呀!"小jú闺女抿着鲜红的嘴唇笑了:
"你呀,老忘不掉吃山菜.到那个社会,用不着吃它,是不是,程大哥?"程先生连连点头道:
"是,是!野菜糠皮,绝不是社会主义社会的口粮.不过,同学们,走啊,现在这个社会,我们还离不开山菜呀!"
男女学生们拥着他们的老师走了.张老三目送着他们的后影,胡子嘴笑咧咧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美滋味.
"爹……"
老三吃惊地转过脸,问:
"你没走!我叫你为么不应声?"
金贵掩饰道:
"我进窝铺喝水来,没听见爹叫."
老三警觉地问:
"适才俺们说话,你听见啦?"
"说什么来着?没有呀?爹,你说我听听."
老三放了心,走到椁萝丛前,动手搬动蚕.金贵殷勤地帮着父亲挪枝子,漫不经心地问:
"爹,那人是谁呀?"
"家庙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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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村有学堂啦?"
"嗯."老三忙着活计,不愿搭理儿子.
金贵边帮忙,边用心想主意,打开父亲的话匣子.他恳切地说:
"爹,实话和你说,看你黑白的忙活,儿真不忍心.我打定主意啦,把天津存下的钱提出来,给你置块山峦,帮你放蚕,不在外面gān啦.你老说好吗?"老三道:
"依你妈的意思,早想要你回家,省得跟那些人,学得一身坏.""爹妈说得是!"金贵变得激愤起来,"上次我挨了妈的打,背下也哭过.
正达大老爷一一去他的,黑心的孔秀才!实在可恶,不能亲近.上次都是他,叫我去劝我二妹,叫我告共产党的密,好得重赏……爹,我是怕咱家里遭殃,为着有了钱养活爹妈,又不知道共产党是好是坏,才上了他的当的.如今,我才猛醒过来,共产党是对咱有好处的,可不能坏了人家."这一席话,启动了张老三的心扉,就想借此教导儿子几句,但想到妻子的再三叮咛,自己也知道话匣子一打开,容易冒出不该说的话来,为此就打消了念头,默默地瞅了儿子一刹,继续gān活.
"他话最多,现在倒闭口不语,一定是成心提防我."金贵想着,打量他父亲,灵机一动,抢到老三身前,惊叫道:
"啊,爹!你头上又流血啦!"
老三摸着头上榆树皮裹着的伤处.金贵哧一声,撕下块新细布夹袄里子,痛心地说:
"爹,我给你好好包包……"
儿子给包扎头伤,老三心里暖和,禁不住叹道:
"唉,这年月,连兔子都欺负人!"
"爹,等我发了财,接全家离开荒山沟."金贵体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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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道:
"你怎么发财?除非像孔秀才一般,抢人夺人.咱饿死,也不能gān这个!""爹说得对.我……"金贵急忙说,心下忖道:"非得我直问不可了……"他说:
"爹呀,我从心里盼望,能像刚才那个人说的,穷人都过上好日子."张老三猛地转身,面对儿子,厉声问:
"你听见这些话啦?"
金贵赶快分解道:
"爹不要上火.我刚才撒谎,是怕爹不相信我.爹呀,我也是穷人家的血脉,能不盼穷人翻身,过上富日子?爹,你要不相信你儿子,就拿剪子捅死我好啦!儿子死了,也比对不起爹妈qiáng……"他说不下去了,掏出手帕拭眼睛.
老三那怒视儿子的目光,逐渐地变得柔和起来.他落地坐下,吩咐道:
"你也坐着,听我几句."
金贵凑到父亲跟前坐下,递上支香烟.老三接了,等金贵给点上火,不习惯地抽着,语重心长地说:
"唉,贵子,你是爹妈心里一块病!从小爹就疼你,指靠你给一家立门户,接香火,过能吃饱的光景……不想,你回家来,心眼是歪的,你妈打你赶你……可你知道,你终归是她身上的肉,她背下哭过!"
金贵低下头,悄声道:
"儿知罪啦,都是我不好……"
"你要能改过,知道不是啦,以往就不提它啦!你爹也是糊涂过的人……打从你二妹嫁到赤松坡,你二妹夫闹上革命的事,我才慢慢看出苗头,他们的作为对头,共产党是些好样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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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贵又慌又喜地说:
"你多说说,我也长长见识.这位教书先生,我看就是个挺了不起的好人……"
"敢情!人家程先生,他家里是财主,他可跑到咱山村里来,跟咱一样吃苦受罪,为么?是他看准财主不义,世道不公,穷人太苦了,不起来公平公平,心里不忍!"
"他是共产党的人?"金贵紧张地问.
老三却没忘他的警惕性,道:
"不是,他是个好心人.我说贵子,你不要怕共产党,他们对咱受苦人,从不叫吃亏."
"爹,这样好的人,除了程先生,你还认识谁?"
"你问这个gān么,给孔秀才报信?"
金贵全身发颤,忙道:
"爹,看你说的……我是想多认识几个好人,向他们学……"老三是句无心的话,也没看出儿子的鬼胎.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人家程先生,肚子里的字比你多老鼻子啦,对人有亲有热.可你,才识几个大字,见人大模大样.人家丢掉富贵爱受苦人,你可丢掉受苦人爱富贵……你是得好好向他学学."
"我学,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