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心的——俺哥!"
"啊!"张老三愕然,晃了一下脑瓜,擦一把胡子上的泪水,吩咐一声:
"小jú!打酒去!"
"gān么?"三嫂瞪着丈夫,"要酒壮胆?你……"
"我请请宝贝儿子!"老三狠狠地说,"药山剩下的‘土信’呢?"三嫂低沉地说:
"用得着吗?"
老三紧盯着妻子,疑惑地问:
"你舍不得他?"
三嫂镇定地说:
"舍不得二两酒钱!"
"好啦!妈妈的……"张老三抄起靠墙的铁锨,向门外奔去.
"回来!"三嫂喊住丈夫,问小女儿:
"就他一个?"
"嗯!"
"山子,"三嫂对外甥说,"你到屋里,听着点."
高玉山掏出手枪,掩进正屋门后.三嫂抱孩子坐到窗下墙根的石条上,叫小jú回到村头望风去.她冷静地对丈夫说:
"我说你呀,先把家伙放下,啊!"
石砌的山村院落,一时沉寂下来,只有金风飒飒,大桃树上的败叶,一片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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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地凋零.
金贵穿着黑皮夹克,新多了酒刺的紫脸上,流露出畏葸和不安.他怎么能不担心、害怕?诚然,孔庆儒严格为他保密,而且对金贵本人也不承认发现程先生都是他的功劳,他只不过提供了一条线索罢了,况且,孔显和坏地瓜把程先生和桃子的被捕转嫁到小白菜身上,那于震兴也信以为真,去得无影无踪……同时,在孔家庄集上金贵找着卖柴的他父亲,请他喝了酒,也没探出共产党有星点知道是他gān的.对金贵说来,是无后顾之忧的了.他本来的算盘,拿到雄厚的赏金,娶了钱庄的漂亮识字姑娘,开起门面,坐享安乐.然而,勉qiáng得了大洋伍百,抓了程先生以后,孔秀才又让他回桃花沟,再探共产党的踪影.金贵虽然知道没露马脚,但他做贼心虚,一想到家里人的脸色,桃花沟的险山峻岭,他就胆寒心冷,不想回去,不是推故装病,就是佯作回家,跑到北面龙泉汤躲避几天,回孔家庄谎报没见蛛丝马迹,欺骗主子.金贵觉察出,孔秀才对他有些怠慢,绝口不提他的那一半赏金,更不理会招赘他钱庄之事.
昨天,孔庆儒又把他招去,说共产党在南海边一带又有活动,那姓程的先生虽然至死没供词,可从他的态度和谈吐判断是个大头子,他在桃花沟住了那么长的时间,不会没有党羽.要金贵回去多住几天,找出可疑的分子来.这一回事成,又有奖金一千元,马上就和孔香兰结亲……金贵心想:"你只用我,到了给钱就装糊涂,我才不冒这个险!"他正打算沿袭前辙,溜出去躲几天.不料,孔秀才派定三个便衣特务跟他一块去,为不使村人觉察,便衣窝在龙泉口等着,金贵发现了"共情",迅速出来领他们进村捉人.金贵知道违抗不得,怀里揣上手枪,硬着头皮回家.他一路上思忖道:"孔秀才一肚花肠子,翻脸不认人.这次能成事,给多给少拿着,拐着孔香兰,远走高飞,过富日子去……"金贵来到院门口,逢上正向外走的小jú.他警觉地问:
"你上哪去?"
小jú大睁着眼翻他:
"上山gān活去."
"都谁在家?"
"爹和妈!"
"外人?"
"没."
金贵壮起胆子,跨进门槛,见他父亲站在院门后面,呼呼直喘.他一惊,胆怯地说:
"爹,我回来啦!"
"回来的好!我正要去请你……"老三愤恨地说着,手伸向刚放下的铁锨.
"金贵,怎么这一阵子不来家看看?"三嫂以母亲的口吻说,又瞅着丈夫:
"你跟小jú生的么气呀,她不上山去了吗?那闺女多会偷懒来着?儿子回家,你就先别上山啦!"
张老三取铁锨的手缩回来,蹲到一边,掏出烟袋.
金贵暗暗舒口气,想道:"老是虚惊!我没出一点破绽,孔秀才满肚子计谋,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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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知道我的事!退一万步,就是家里知道一点风声,大不了像上次一样,赶我出门,对我这个大儿子,还能gān什么?对付两个荒山沟的庄户爹妈,我有啥好怕的?真是庸人自扰,好笑!"他定了定神,给父亲递上一支香烟.老三没有接,金贵自己吸着,喷着浓烟,道:
"爹,我二妹嫁到东山庵里,过得好呀?"
三嫂接过话头,说:
"挺好的.还幸亏你向孔秀才求的情!"
"谁叫我是当哥的来!"金贵喜气洋洋地说,"妈,为我二妹,我花费大啦!
孔秀才这老小子,光进不出,哪里会轻易松口救人!""叫你作难啦!"三嫂道,"回家来讨账的不是?"
"不不,爹妈放心,这都由我对付啦!"金贵凑到父亲跟前,"爹,我回家,是想问问你,程先生遭了难,他的那些书呢?有谁拿去没有?我想学那书上面的话,做好人."
老三霍地跳起来,激怒地骂道:
"你这黑心鬼!又来套我啊……"
"爹!这是怎么啦?"金贵惶悚地后退,退到母亲身前,"妈,我爹他……""你着么急呀!"三嫂叫住丈夫,转对大儿子:"金贵,谁让你来的?"金贵惴惴地说:
"我,我自己愿意来家呀……对,好儿妹告诉我,狗剩小弟病得厉害,我回来送钱给妈,救弟弟……妈,你看,他病的重啊……"三嫂挡开大儿子要扳动她怀里的小儿子的手,慢慢站起来,咬着牙说:
"我小儿子病的重.大儿子,你,‘病’得没药治啦!"金贵惊怖地望着母亲冷峻的脸,慌乱地问:
"这,这是什么话?"
三嫂怒斥道:
"程先生的命丢在谁手里,你认得他吧!?"
金贵语无伦次地说:
"谁?我怎么认得?哦,我听说,都这么说,是戏子娘们小白菜害的……爹,你清楚,我知道程先生是好人,我一心想学他……""呸!"张老三狠啐大儿子一口,"混蛋小子!还想欺我糊涂哇,嘿嘿!我糊涂,有人不糊涂!你集上拿酒灌我哇,嘴上有看门的啦!你坏了程先生,俺们早知道啦,不给你露声色,就等你这一天!嘿嘿,这一招,你那秀才大老爷的灵脑瓜,也没掐算到吧?狗小子!"
金贵的脊梁上冷风嗖嗖,愣jī似的呆着.
三嫂冷冷地说:
"没委屈你吧,金贵!"
金贵头冒冷汗,转了几下眼珠子,陡地转身,夺门逃跑.
"哪去!"张老三吼着,一把拉住他,甩到墙根处,双手端着铁锨,步步bī上儿子.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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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贵哆嗦着说:
"爹!你要gān什么,爹……"
"你不是我的儿!"张老三举起了铁锨.
金贵一脸恶相,从皮夹克里抽出手枪,哗啦一声顶上火,枪口对着他父亲,yīn冷地说:
"好吧,你不认儿,我也不认爹!姓程的是我告的,怎么样?要动手,咱们就较量吧!"
张老三有些慌,停滞不前.三嫂却放下孩子,疾步抢上来,胸膛堵住儿子的枪口,异常硬朗地说:
"好,金贵!到如今,你的凶相总算亮出来啦!你放枪,打死你爹妈,才算得上孔秀才喂出来的听话狗子!你放枪吧,放吧!"金贵枪口对着双亲,向院门处横退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