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得海团长一直在注意柳八爷的神态,看到他这种表情,心里早已明白,就带着钦佩的口吻说:
“柳八爷,早闻你好枪法!很想领教领教。就请亮亮手吧!”
“哪里哪里,也不过是虚传。嘿嘿!”柳八爷高兴得眼睛都笑眯了。他嘴上这末说,眼睛却寻找什么似地张望着。
“小冯,快!去准备好。”于团长命令。
“报告!早准备好啦!”一直站在后面的老号长插嘴道。他今天也被于团长bī着把胡子剃了,脸皮刮得发青,看去年青了好几岁。
“请柳八爷那边去吧。”参谋长让着。
柳八爷听说早给他预备好了,更是高兴,心想:“他们倒是真意。”
沙滩中央,队伍的前面放着一张桌子,桌面上摆有两个jī蛋。在离桌子三十步左右,挖了一个沙坑。离坑一百步远,埋着一扇破门板,上面用粉笔划着大小圈圈——表示几环几环。
柳八爷站在坑边,抽出插在腰里不带套子、用一根长皮条拴住套在脖子上的手枪,向人群扫视一眼,举起枪说:
“看左面那一个!”“砰”的一声打出去。
大家跑过去一看,只见jī蛋一动没动,子弹却从它中间穿个dòng飞出去了。
人们鼓掌喝彩!
柳八爷骄傲地向于团长笑笑,说:
“请团长也试一试吧?”
于团长推辞说不敢;柳八爷也真以为他打不中,越发让得紧。于团长打不上,就更显示出他的本领了。于团长拗不过,接着德qiáng递上来的七星手枪。看样子他很随便,连瞄都没瞄,手起枪响。大家一瞧,右面的jī蛋也被打穿了。
又是一片鼓掌叫好声!
柳八爷心里暗暗钦佩,却又觉得不服气,就带点挑战的口气说:“人站着不动,打死东西,好命中。要是在马上,可就不怎么简单啦!”
于团长明白他的意思,一面应和着,一面指指架在大路旁的电话线,说:
“请上马!”那电话线是敌人占领时架的,离地面足有四五丈高。
柳八爷也不答话,翻身上马,打着马飞也似地奔过去,举起手枪,那杆子上的一个瓷壶乓的一声,变成了碎块。
人群大声喊好!
陈政委示意,德qiáng拉过马来,于团长敏捷地跨上白马,向前急驰。德qiáng撒开枣红马,随后紧跟。两马跑起来,一匹象白皑皑的雪球;一匹似红堂堂的火团。跑着跑着,只见于团长一招手,铮的一声,电话线断了。
这可把柳八爷和他的部下看呆了,无不惊讶佩服。他们没料到,八路军里还有这样的能手!
接着是柳八爷的一个姓马的排长,用大枪打那门板。这人吊斜着眉毛,劲头好象吃了两斤枪药那样冲,他虎凶凶地走上来,满不在乎地打了一枪,对面摆起小红旗,表示中了红心。他大模大样背起枪,轻蔑地瞥了他的对手——王东海一眼。
王东海是打兔子出身,百步内真是百发百中,但打靶却还是第一回,心里有点慌,加上这末多大看着,就越发心跳起来。他瞄了一会,打出去一枪。也正中红心,并且打进原来的弹dòng里。
那个马排长狠狠地盯了王东海一眼。
比试完毕,柳八爷心里很服气,没有刚来那阵子的傲慢自大劲了。他尤其佩服这位团长。
从此,柳八爷的队伍就成为于得海团的一个营,经上级批准,陈政委派去一个教导员。
据说月亮和太阳是姐妹俩。妹妹太阳白天出来很怕羞,姐姐月亮就给了她一包绣花针,告诉她说:“谁要看你,你就扎他。”从此,那银盆似的月亮,发出幽静温和的柔光;而太阳老是羞红着发烧的脸蛋,she出万道刺眼的光芒。
村头小河旁堤坝上的路口,一边站着一个孩子。他们每人手里握着一杆戳枪,红彤彤的缨穗象火苗,雪亮的枪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孩子们的嫩脸蛋,被晒得几乎要流油,眉毛和鼻尖上浮动着一层汗珠。尽管阳光刺得厉害,他们还是眯眯着机警的小眼睛,了视着远方。
在堤坝上的树荫下,杏莉和秀子正给失学儿童上课,教他们识字算算术。秀子自她哥德qiáng走后,就被选为儿童团长,杏莉是“小先生”①。
①小先生——由上学的儿童来当,负责教失学儿童和妇女学习的,有时也读报纸、做宣传工作。相当于宣传员。 “你看,来人了。”站岗的女孩子警告男孩子。“哎……是个女的。……夹着小白包袱①,象个gān部。”男孩子用手挡着阳光,一面端详一面讲。
①小白包袱——因当时做地方工作的gān部大都用白包袱皮包着用品,走哪都随身带着。故此群众常以此来判断他们是gān部。 “哼,那说不定。”女孩子显然对男孩子的判断不以为然,“鬼子汉jian花招可多着哪。上次,咱们还不是抓到一个穿八路军衣服的汉jian?你不要马虎……”
“别说啦。来到了。”男孩子打断她的话。
星梅快步走过来,一看两个孩子的紧张神气,喜爱地微笑了。
“站住!”女孩子命令。
“上哪去的?”男孩子盘问。
星梅的脸红浥浥的,汗把贴脸的头发都浸湿了。她摘下草帽,一面扇着风,一面温和地答道:
“我到你们村去呀。”
“有通行证吗?”男孩子问。
“有啊。”
“拿出来看看。”女孩子吩咐。
星梅笑笑,把小白包袱移到左腋下夹着,右手伸进有襟的黑褂里去掏。可是她抬眼看看沙河里那一大群孩子,有的在树枝上摇晃着,有的在玩水捉鱼,有的在洗澡……眉头微微一皱,忽然吃惊地叫起来:
“嗳哟!可怎么好?掉啦!”
“掉啦?不是吧?”女孩子见她打量河里的人,就觉得这人象观察情况似的;一听说通行证掉了,更不信任地摇摇头。
“真的掉了。你们看……”星梅挺认真地把白包袱指给他们看,“我是gān部呀!让我过去吧。”
“gān部,gān部也不行。gān部更该有呢!”男孩子理直气壮地说。
“那好,下次来一定给你们补上。我有急事。我要走啦!”
星梅说着真走动起来。
这可把孩子们急坏了。女孩子上去扯住星梅的衣服;男孩子把两个指头伸进嘴里,鼓起两腮,吱——吱——chuī响了报警口哨。
立时,沙河里翻腾起来了!
上课的撂下书本石板;在树上的不顾高低就往下跳;洗澡的男孩子也来不及穿衣服……所有的人都拿起自己的武器——棍棒、戳枪、木头刀等等,蜂拥而来。一刹就把星梅围了个铁桶似的严实。
那站岗的男孩子一见秀子上来,忙说:
“报告团长!这人不讲理,没有通行证qiáng要通过!”
“她东张西望,看样子就有坏心!”女孩子气红了脸,瞅着星梅补充道。
星梅觉得有个滑溜溜湿漉漉的东西碰到胳膊上,低头一看,啊!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全身jīng光,皮肤黑黝黝的,身上粘满泥沙,还在向下淌水。他那对黑亮有神的大眼睛,很使星梅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