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号长没想到会惹他这末上火,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咳,校长,你怎么真、真火啦!”他心里又想:“他真要动火,闹得不好看也不好。可也是,他是个参议员,不是普通群众……好,就少喝点吧!”
“好,校长!咱就少来点吧!”老号长说着坐下了。
“咳,这就对啦!号长,我喜欢痛快人,你可是不够……哈哈……”王柬芝兴奋地说着,殷勤地斟酒把盏,尽管劝老号长多喝点。
住了一会,杏莉母亲又送上两盘炒菜来。这是王柬芝吩咐她炒的,她也知道huáng鼠láng子给jī拜年——没有好事。但为是八路军吃,还是很用心地加上各种作料,菜炒得真是好口味。她轻声对已喝红脖子的老号长说:
“多吃点菜吧,同志!在队伍上难吃到呐。”她瞥了王柬芝一眼,“那酒可是上好的呀,劲挺大,喝多了要醉……”“你快回去收拾去吧!”王柬芝抢白她一句,见她走了,又劝老号长只管开怀畅饮。
老号长一喝开头,就收拾不住,眼看两斤多原封陈酒快下去了,他有些醉了。王柬芝很少喝,一面不迭声地劝着;一面称赞团里的首长好。提到陈政委,他感叹地说:
“他真是个文武全才!好几天不见面,我真有点想念他。
哎,号长,陈政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让我算算,”老号长搬弄着手指头,“一天,两天……到明天,对,后天晚上差不离啦!”
“嘿,到哪去开会,这末长时间?”
“到专署,路上不大好走,要通过敌人桃庄的据点呢!”
“来,再喝一盅。这酒还不坏吧?”王柬芝见对方端起盅子向下饮,又说:“啊,那要很多人护送才行,不然通不过敌人的封锁线呐!”
老号长放下酒杯,吞了口菜,说:
“哎,你这个人,教书是能手,打仗可比不上咱了!”
“那当然,那当然!”
“嘿,”老号长醉熏熏地说,“通过敌人的封锁线,人越多越不行。人多目标大,最容易被发觉。咱们就去三个人。小于、小冯、还有一个能gān的通讯员。悄悄从山上小路走,人不知,鬼不觉,去来一点事也没有。”他大醉了,信口开河,滔滔不绝……
赶老号长回队,同志们都睡着了。小张见他喝得熏熏大醉,打他一拳,说:
“你这酒鬼又喝醉啦!幸亏没有老婆跟你睡,要有的话,非把你推到地下睡一宿不可。”
老号长歪歪斜斜倒在铺上,呼呼噜噜地打起鼾声。
这时,王柬芝正在那僻静的小屋里,向郑威平“专员”发“火急”电报……
夜空闪烁着星光,草木披盖着寒霜,一层淡淡的轻雾,弥漫笼罩在山野上。多末静谧的夜啊,多末荒僻的山岗!
陈政委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于水和德qiáng,那个通讯员走在百步远的前面。马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在山腰间的小路上走着,马蹄子偶尔碰击着石头,发出轻脆的响声。
“啊,好热呀!过去这个山洼就望到敌人的据点了。”陈政委拭着额上的汗,轻声说。
德qiáng轻松的接口道:
“过了桃庄据点,咱们就可放开马跑了。嘿,赶到家还可以睡一觉,才能chuī起chuáng号!”
“政委,回家咱们就可看到小孩子!”于水兴致勃勃地说。
“哦,什么小孩……你这小鬼,谁对你讲的?”陈政委微笑着。
“哼,这还不知道?侯大姐不说,俺亲妈①早告诉我了。大姐一来到,亲妈就给她攒jī蛋啦!”于水得意地说。他指的“亲妈”,就是德qiáng的母亲,他一来就认她为亲妈了。
①亲妈——即gān妈,gān娘。 “侯大姐一定在等咱们回去哩!”德qiáng接着说,忽又问:
“哎,政委,你准备给小孩起个什么名字呀?”“哎,这要等看生下的是男是女才能起呀!”于水抢着说。
陈政委轻声笑笑,说:
“小于心眼还挺多,男女名字还不一样吗?你们看叫什么好?”
“我就不喜欢叫花呀英呀的,哎!政委,”德qiáng满怀喜悦地说,“叫他‘抗战’吧!正是抗战时期生的。”
“不好,我说叫他‘胜利’,”于水说,“这名字好,胜利是属于咱们的。”
陈政委很有意思地听着他两人的争执,心里充满愉快和激情。
敌人的据点渐渐近了。大家下了马,把马蹄子用厚布包好,牵着马无声无息地向前走。
距离他们不到半里路,就是靠公路敌人的桃庄据点。从那兀立在民房上面的pào楼子上的枪眼里,透出橙huáng色的惨淡灯光。
猛然,砰砰!前面响起枪声。
陈政委一顿,马上命令:
“准备战斗!”
三人随即翻身上马。
于水立刻鞭马从旁边冲过去。紧接着两旁都响起枪声,并有人冲上来了。
三个人一齐开枪还击,向前猛冲!
敌人看不太清楚,于水一马当先,撞倒迎面扑来的敌人,冲了过去。
德qiáng紧紧护着政委,向前猛突。忽然,陈政委身子一震,趴倒在马上。德qiáng急了,忙抢上去,两马并辔,德qiáng一手扶住政委,一手开枪还击敌人。
于水冲出后,不见他们出来,又折返打回来。
敌人忙掉回身打于水。德qiáng趁这个空子,架着政委,冲了出去。
敌人的枪弹下雨般地压过来。他俩护住政委,边打边退。
走了一会,碰到死去的通讯员。
眼看就要突出包围了,可是陈政委的马忽然被打倒,人也摔下来。于水转身去迎击敌人,德qiáng急跳下来,抱起政委上自己的马。
陈政委已是奄奄一息了!从他的胸口上,开朗的前额上,蓄着美丽的分头的长发上,流下热血,染红了德qiáng的衣襟。
陈政委有气无力,可很镇静地说:
“赶快走……快走!我不行了。快,把口袋里的工作记录本拿走!快……别哭,快呀!”
德qiáng的眼泪泉水般地涌出来,哭着说:
“政委,我死也要把你救回去……”他用力抱起政委。
后面的枪声越来越急,子弹在头顶呼啸,打得石头迸飞四裂,树枝一片片被削下来。
“不行啦,别管我。不要哭。回去告诉于团长,要加qiáng对柳八爷部下的政治工作……哦,给孩子起个名,对,抗战胜利……天快亮了,就叫他‘黎明’吧。对侯敏说,要她别伤心。她是个老党员,不会……”
“政委!”
“哦,你还没拿走?快……记录……快拿出来!我……我命令你……黎……明……”
陈政委的声音颤抖着弱下去,喘出最后一口气!
德qiáng来不及擦眼泪,听着激烈的枪声,他忙从政委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一顶天蓝色的小绒帽。啊!白纸和绒帽染成红的了,那鲜血还涔涔地向下淌。德qiáng把笔记本和陈政委给孩子买来的帽子揣进怀里,抱起政委的遗体往马上放。可是因为是在山坡上,脚底下乱石滚动,人马都站立不定,加上德qiáng胳膊上也挂了彩,他几次都没能把政委放到马上去。德qiáng听着敌人的冲锋叫声,心里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