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_冯德英【完结】(68)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德英

  今天huáng昏时分,他们被投降派赵保原的部队包围了。担架队的老乡被打散,只剩下卫生员和来护送的战士。他们一面抵抗一面带着伤员突出敌人的包围。

  白芸他们冲出后,敌人拚命追赶。幸而遇上大雨和漆黑的夜,给敌人增加了困难。但也使自己失去方向,以致遇上拦路的河流。

  怎么办呢?

  白芸虽是个久经战火锻炼的人,但这时也失去了固有的平静,紧皱起她那很少这样皱过的眉头,两眼凝视着汹涌奔腾的水面。临走前于团长庄重信赖的话,还响在她的耳旁,他那只有力的大手,似乎还没有离开她的肩膀。

  电光闪闪,白芸回过头,发现于兰那对明媚的少女眼睛,和其他在黑暗中更显得明亮的目光,都在瞅着她。这都是信赖和期望啊!

  白芸忽然紧张起来,一刹那,感到身上的责任重大了数十倍。她心中升起一种少有的感情。看啊!这些在战场勇如猛虎的战士,现在倒象是最可亲可爱的天真孩子,用期望母亲似的目光看着她!

  白芸感到异常惶惑。怎么办呢?她能背着高大粗壮的王排长走十几里路,但现在她能把所有的人都背起来跨过汹涌的河流吗?

  这一切想法都在一瞬间疾过,在其他人眼中,她几乎没有犹豫一下。她把军帽用力往流着水的头发上一扣,对大家说:

  “同志们!路我们走得不对。这条河水急làng高,不能过去。

  咱们马上转移到别处去。现在……”

  “白队长!过来一下。”后面传来粗壮的叫声。

  王东海身受几处伤,不是腿上有块弹皮,他怎么也不会听于团长的话,向后方转移。这硬汉子忍受痛苦的力量,真是使人吃惊。每次受了伤,他当时都似乎发觉不了,可是当战斗全部结束,别人给他包扎伤口时,他才感到是有点痛,但从不皱一下眉,吸一口冷气。仿佛那受伤的部分和他的身体是分开长的,他根本感觉不到似的……。这时他坐在地上,听到前面的情况,心焦得象火烧,急想上前看看;可是爬了几次,却又倒下了。

  “你别动。王排长,你的意见呢?”白芸应声赶过来,扶起他。

  “白队长!”王东海有些激动地说,“敌人快上来了。如果天亮前过不去河,我们就要全部牺牲!把枪给我,你们……”

  “不,不!”白芸已领会他的意思。

  王东海在突围时就坚决要留下掩护大家;结果大家苦劝又带qiáng制地才把他背出来。白芸刚入伍时就和王东海在一起待过,她深知这个青年排长的一切,于团长也经常号召大家向他学习。她对他充满敬重和热爱。进一步说,作为一个姑娘,她的心上也印上了他的影子……白芸怕他一提出这事,就会引起其他伤员的响应,这样又会发生一场不容易做的说服工作。所以没等他说完,她就抢着说:

  “王东海同志!你不该那样想。我们一定要把全体伤员送到根据地!”她转回头朝大家说:

  “同志们!提起信心来,把伤员送到,完成咱们的任务!

  大家有勇气没有啊?”

  “有!”五六个女卫生员和七八个战士,一齐响亮地应道。“同志们,”白芸更加充满信心地说,“以我看这条河不太大,一定有能过去的地方。天太黑路又不好走,敌人是不容易找到我们的。我们先转移到树林里去,隐藏起来;再到村里找个向导,带我们过河。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

  “走!”

  以狗叫声为目标,白芸带着两个战士摸到一个村庄。

  白芸在前,两个战士在后,慢慢地顺着墙根往里走。遇到一个门口,他们停下来。白芸瞪大眼睛,想看清这房子是个什么模样。

  这是一幢三间茅草屋,它矮得白芸那不高的个子已快触到屋檐。看得出,由于太陈旧,它象个驼背的衰弱老人,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门板已烂掉几块。泥墙上的两个小窗户,堵满破席乱草。现在,它紧紧地严实地闭着。

  白芸心里寻思,这一定是家穷苦人,就是不能说服他们去当向导,也可以打听一下情况,至少不致于坏事。于是,她悄声对战士们吩咐几句,他们分别闪到墙的两端去了。白芸轻轻敲了一下门,马上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又略重些敲了几下,轻声叫道:

  “老乡,开开门呐。”

  里面有了动静。

  “老乡,快开开门呀!”她又叫道。

  “谁?”里面传出一声问话,是个女人。

  “老大娘,开开门你就知道啦。快点呀。我被雨淋坏啦!”

  白芸非常温和恳切地要求道。

  里面又骚动一阵,并有小声说话的声音。接着,门无声地开了。

  街上的狗又狂吠起来。

  白芸左右环顾几眼,随即闪进门里,回身又把门关上。一股暖气,向她扑过来。

  “老大娘,别怕。我是个闺女呐。”白芸极力安慰看不清模样、站在她跟前不动的人影。

  “闺女?从来没听有叫谁老大娘的。你是,你是什么人?”

  对方疑惧地问道。

  白芸才发觉这“老大娘”的称呼包含着多末重大的意义。只有八路军对年老的女人才这样称呼呀!只因她在根据地叫惯了,忘记敌占区的人们是听不懂的。她更温和地说:“老大娘,我们那地方都这末叫。我真是个闺女呐。大娘,你家还有谁?”

  “噢!一个老伴,两个孩子。你是来借宿的吧?唉,黑天大雨的,可怎么往外面跑?我点上灯吧。”她象明白了,舒口气,亲切地说。

  “别点灯。有鬼子!”白芸忙阻止。

  “不要紧。咱这破窗户都堵死啦,亮透不出去。”老大娘边说边找火镰火石打火点灯。

  屋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白芸听到角落里有搓擦声,象是有人在动。灯亮了,她才看清楚,原来那里是一条炕。炕里边躺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中间是一个十岁左右很枯瘦的男孩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披衣坐在炕上,瞪着一双深沉的眼睛,紧瞪着白芸。白芸觉得这双眼睛和她那huáng瘦的脸面很不相称。

  那老大娘猛地惊呆在那里。她原以为是夜里遇雨来借宿的闺女,万万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女兵!她愕然地张着嘴唇,苍白的头发在抖嗦,一对被皱纹包围着的善良眼睛,惶恐地看着穿着湿漉漉的草绿色军装的白芸。

  白芸刚要向她解释,忽然那女孩子发出惊喜若狂的激动喊叫:

  “啊!八路!”

  白芸看着被小姑娘指着的她左臂上印着蓝色“八路”两字的证章——它被雨淋湿后,更显得清鲜醒目。白芸笑了,亲切温和地向这家人微笑了。

  炕上的老头和孩子都吃惊地看着她。老大娘抢上一步,两手紧抓着白芸的两只胳膊,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的脸。慢慢地她又去摘下她的军帽,和对自己的女儿一样,理着她的湿淋淋的头发,抚摸她的前额、脸腮……

  白芸也非常激动,见老大娘眼里闪着泪花,嘴唇在抽搐,忙把她扶住,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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