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忽从五仙堂走出几个团首,簇拥着一个背披斗篷、腰悬大刀、气度 非凡的黑瘦汉子。这汉子正是津门义和拳总头领曹福田。刘四忙引傻二登上月 台去见曹老师。
曹老师是行伍出身,浑身带着gān练jīng悍的劲头,见傻二就单手打个问心说 :
“神鞭一到,不愁赶尽洋毛子!”
众人见是神鞭傻二来入坛,一齐欢呼起来,气氛很是热烈。
傻二说:
“曹老师为咱中国人雪耻,要率弟兄们去紫竹林与洋毛子一决雌雄,胆量 气节,都叫我五体投地。”
曹老师说:
“哪的话!您的神鞭给我添了十倍的力量。就请您当众略施神功,壮我士气 !”
傻二马上慨然答应,叫八名团民挥刀砍他,眨眼之间,啪啪数响,不及看 清,那八柄腰刀早给横七竖八抽落在地。惊得众人一时无声,然后哄地同声喊 起好来。
傻二这几辫抽出jīng神来,他对曹老师说:
“几时去紫竹林接仗,我愿同往!”
“今日后晌就去。我给您两队团民,由您带领,殷师弟——”曹老师扭头 对刚才演排刀、穿孝鞋那个圆脸团民说,“你跟着去!”
“好!”殷师兄过来对傻二说,“只要您叫我上,迎着枪子儿也上,如有半 点含糊,就是狗娘养的!”
傻二对他含笑点头。他已经深为这团民的豪气所感动。
“眼看晌午,我就不回家送信了,快快上阵。”傻二说到这儿,心想还是 上法在身更牢靠些,便抱拳对曹老师拱拱手说,“愿借神威!”
曹老师当即拿出huáng表朱墨,写了咒符一张给他,傻二接过来看,上边写着 :
家住东海南,
日没昆仑山,
砂子赛冰凌,
闭pào不冒烟。
这四句咒语后边还画个“五雷正法”的符图:
他看了半天,似懂非懂,等他把这符咒折成三折,塞进辫根里,感到满脑 袋的头发都发烫,似乎真有法力注入他的辫子里。他想:神鞭加神拳,毛子全 玩完。心里有种纵入紫竹林,一扫洋人的渴望。
这时,曹老师已经派遣三名jīng壮团民到紫竹林去下战表。那战表上这样写 着:
统带津、静、盐、庆义和神团曹,谨以大役布告六国使臣麾下:刻下神兵 齐集,本当扫平疆界,玉石俱焚,无论贤愚,付之一炬,奈津郡人烟稠密,百 姓何苦,受此涂炭。尔等自恃兵qiáng,如不畏刃避剑,东有旷野,堪作战场,定 准战期,雌雄立见,何必缩头隐颈,为苟全之计乎?殊不知破巢之下,可无完卵 ,神兵到处,一概不留,尔等六国十载雄风,一时丧尽,如愿开战,晌后相候 。
晌午,傻二随同团民饱餐一顿百姓送来的得胜饼和绿豆汤,然后,列齐队 伍,刀上贴了符纸,开拔上阵。兵分做二路,曹老师一路出东门直捣马家口, 傻二一路出南门径取海光寺。临行时,曹老师赠给傻二一块缝着乾字图样的头 巾。他掖在怀里没戴,而是故意把那四尺多长的神鞭乌光光顶在头上。
一时,城中人都说,这一下,傻二爷要把毛子们都赶到海里去,就势还要 拿神鞭将紫竹林里的洋楼和电线杆全都抽倒。说到电线杆,因为那时百姓们都 认为电线杆里藏着洋人的妖法。
十二回一个小小的洋枪子儿
地有准,天没准,说yīn就yīn。虽然没有倾盆瓢泼往下浇,空中飘起又细又 密的雨毛毛,不一会儿,树皮草叶就湿乎乎冒光,地皮也发滑了。
刚刚,傻二带领团民与毛子们打了一场硬碰硬的jiāo手战。毛子果然有各路 的招数,挺着枪刺只捅不扎,与咱中国人使唤扎枪的法子大不相同,傻二也使 出拿手好戏,辫梢专抽毛子们的眼睛,只要毛子睁不开眼,团民上去挥刀就砍 。毛子吃了大亏,忽然脱开肉搏,退到土岗子后边放一排枪。傻二头一次与毛 子们jiāo战,这洋枪子儿比戴奎一的泥球神得多,连声音都听不见,辫子自然也 毫无举动,身后的团民却一个个倒下去。待他们冲上土岗子,毛子们连影儿也 没了。傻二见倒在身边一个团民,胸口给洋枪子儿穿三个dòng,鲜血直冒,心里 犯起嘀咕,还有几个年少的团民看着发怔,似乎也对“刀枪不入”起了疑惑。 那个穿孝鞋的殷师兄走过来说:
“这几个哥儿们功夫没练到家,请不到神仙附体,就顶不住洋枪子儿!”
第11章 神鞭(8)
话刚说这两句,忽然跑马场那边毛子们打起pào来。西瓜大的乌黑的弹丸, 眼瞧着远远地飞过来,落在开洼地里,炸得泥水、土块、小树乱飞。殷师兄一 点也不怕,对众团民叫道:
“站好啦,甭怕,怕鬼才被鬼吓着!等大pào咋呼完了,毛子们就该出窝啦! ”
团民们都迎着又凉又湿的风站着,没一个躲藏。
这阵pào没伤着人。随后,在前边墨绿色的树丛后边竖起一杆小洋旗来,摇 了两摇,小鼓咚咚响,毛子们出来了,前后三排,端着枪,踩着鼓点直挺挺走 过来。团民们正待迎上去肉搏,毛子们忽然变化阵势,头排趴下,二排单腿跪 下,三排原地站着。轰!轰!轰!三排枪,立即就有许多团民向前或向后栽倒。其 余团民不明其故,仍旧站着不动,殷师兄尖声喊道:“趴下!趴下!”于是团民 们和傻二都趴在泥地上。
毛子们换上子弹,轰!轰!轰!又是三排枪。
子弹贴着傻二他们的头和后脊梁骨飞去,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殷师兄就 趴在傻二身边,他的头巾被打煳了一块,压得他必须把脸贴在泥地上,他嘴巴 上蹭了一大块泥印子,气得他脸憋得通红,眼珠子直掉泪,奶奶娘地大骂,愈 骂火愈旺,忽然跳起来,用那撕扯人心的尖嗓子大叫一声:“操他祖宗,我娘 叫他们糟蹋,我把他们全操死!”就像疯了一样舞着宽面大刀冲上去。他那穿着 白孝鞋的脚,几步就闯入敌阵中间。
应声的团民们立即全都蹿起来,迎着飞蝗一般洋枪子儿上,不管谁中弹倒 下,还是不要命往前冲。傻二自然也不管身上有没有法了,夹在团众里,一直 冲入毛子们阵中,挥刀舞辫,碰上就打。耳边听着哧哧枪子儿响,跟着还有一 阵阵助阵的鼓乐声从身后传来。这乐曲好熟悉!是《鹅làng子》吧!它这悲壮的、 尖啸的、凄厉的、一声高过一声的声音,好像带着尖,有形又无形,钻进耳朵 ,再使劲钻进心里,激起周身热血,催人冒死上前,叫人想哭、要怒,止不住 去拼死!呀!这就是刘四叔那小管儿chuī出来的吧!他来不及分辨,连生死都不分辨 了。一路不知辫子已经抽倒了多少毛子。忽然轰一响,眼一黑,自己的身子仿 佛是别人的,猛地扔出去,跟着连知觉也从身上飞开了。待他醒来,天色已暗 ,周围除去几声呱呱蛙叫,静得出奇,他糊里糊涂以为自己到了yīn曹地府。再 一看,原来是在一个水坑里,多亏这坑里水浅,屁股下边又垫着很厚的水草, 鼻尖才没有沉到水面下边,不然早已憋死。他从水里站起来,身上腿上都没伤 ,肩膀给洋枪子削去一块肉,血染红了左半边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