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习仲勋的好友宋文梅来到家中,告诉习仲勋说,党组织决定派一批人去学习军事,准备日后搞武装斗争。并说明自己要考陆军大学,约习仲勋同去报考。习仲勋望着这位对革命充满信心和热情的挚友,既兴奋又难过。兴奋的是听到了党组织的声音和信息,看到与自己生死相依并肩战斗的同志又要踏上新的征程;难过的是自己处于病痛之中,不但不能赴外地投考军校,甚至行动已颇为不便。习仲勋郑重地表示:“我的组织关系还没有接转,武延俊在三原狱中介绍我入党一事还得不到证明,即使我身体允许,恐怕要经组织同意和介绍,才能同你一起走。”宋文梅为习仲勋的真诚所感动,严肃地回答说:“你在三原狱中的情形和由武延俊介绍入党及作为跨党分子一事,我在三原时已从杨树荣那里知道了,这次我从省上回来,也知道你们相继出狱。我去县上时,会把这些情况告诉党组织。你现在还不能走动,我还要找胡希仲等人,以后我还可以和你一同去县上谈情况。”
宋文梅离开以后,再没有与习仲勋相会,后即进入huáng埔军校学习,并走过了一段曲折坎坷的道路。待他们再次会面时,已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前夕,当年英姿勃发的少年,已届不惑之年。
习仲勋病愈后,即专程到富平县城找到了自己在第一高小上学时的老师陈叔馨。陈是大革命时期的党员,一九二七年四月接替严木三担任共青团富平特别支部书记。习仲勋在一高上学时,经常在陈先生的指导下开展革命活动。但是,此时富平县的政治形势逆转,中共组织活动受到极大限制。曾参加了渭华起义的中共富平县委书记马文彦,遭到反动当局通缉。秋,中共陕西省委书记潘自力亲自主持召开富平党团代表会议,改选了县委,并由冯异生继任中共富平县委书记。县委机关也由县城的第一高小迁往美原镇的县立第二高级小学。国民党富平县当局成立了“清党委员会”,制发“异党分子登记表”,威bī共产党员填表自首。同时,国民党三原党务指导委员会派员来到富平,在教育局内设立“三原兼办富平国民党员临时登记处”,在登记国民党党员的同时,办理共产党员自首手续。因gān旱,麦子未能播种,饥荒已现端倪,富平当局即以不加入国民党不予聘用相要挟,不少人迫于生计而加入国民党。个别中共党员也先后“悔过”自首,退出中共组织加入国民党。陈叔馨对习仲勋说,你先住在家里,能做什么就做些什么,以后还可以联系。习仲勋得知党组织面临的严重困难和形势后,为避免bào露或失密,故暂未冒昧与其他人联系。
此时,习仲勋对自己日后的人生道路颇费心思。他希望仍有继续上学深造的机会,“想选择一所学校再读几年书,以充实自己的知识”。但是,当他走了几所学校以后,“都因为我是以共产党嫌疑而坐过狱的人,就像挂了号一样,凡知道这个情况的学校,谁也不敢收我这个学生,使我大失所望”。过去的一些老师和同学,甚至过去共同参加革命活动jiāo情甚深的党团员,也不愿接近他。一位和他从小要好的邻村同学的父亲,多次拒绝习仲勋与他的儿子来往,,像似惧怕瘟疫传染一样,使习仲勋受到很大刺激,一度对眼前的现象困惑不解,几度陷入沉思和痛苦之中。但是,在激烈的思想矛盾中,他还是选择了“出外gān革命的决心”。
一九二九年,一场空前惨烈的天灾人祸,挡住了习仲勋走出家门出外gān革命的路途。
这一年,是关中历史上有名的“民国十八年年馑”。年馑发端于头年二三月间,始为chūn荒,夏无收成,秋禾种上。又gān旱无雨,麦未能下种。饥民“皆赖草根树皮油渣糠秕度日”。再后“草根树皮皆不可得,是以饿者日死,死者日众,殍满道旁,尸俯通衢,流离逃亡更难以数计”。继而旱、风霜、冻、病疫不断,连续四五年之久。据《富平县志》记载,民国十八年夏,“久旱不雨,田土guī裂,小麦gān旱无法下种,秋禾无收,斗麦涨价至银币六元。乡民哀鸿嗷嗷之声,弥漫全境,稍堪充饥者,无不挖剥净尽。全县每日饿死七十四人,多则二百一十八人。是年因灾荒饿死者四千余人。背井离乡外出逃亡者八千余人。农村十室九空,一片凄凉,为历史上所罕见,后称‘十八年年馑’”。民国十八年十二月“大雪连降数日,积雪尺许,寒云密布,朔风怒号,气候严寒,积雪成冰,直至来年二月始融。田野树木,冻死大半,时适年馑,乡民饥寒jiāo迫,死者约七千余名。”“民国十九年六月,富平狂风为灾。”“民国十九年,县境蝗虫为害,庄稼多被食尽,一、二、五区灾情特重。”“民国二十一年夏季,虎疫(即虎烈拉,属一种急性霍乱)流行。病初发,其势迅猛,不数日间蔓延县境,患者达四万二千二百九十一人,死亡一万四千零九十七人。入秋后始缓。”
年馑chūn荒,日子格外难熬。习仲勋一家十几口人的吃饭成了大事,无米面下锅,停炊断顿的现象日渐增多。为了全家人的生计,小小年纪的习仲勋和堂弟,加入了饥民驮盐进山换粮的人群之中。盐滩位于富平县刘集乡、施家乡、张桥镇一带,面积达一百二十多顷,盛产锅板盐。他们先从县东四五十里的盐滩将盐驮回,又到百余里以外的旬邑县马栏一带,换些包谷之类的粗粮回来,勉qiáng维持一家食不果腹的生活。
但是,又一个沉重的打击使习仲勋悲痛欲绝,五内俱焚。这就是他慈爱的母亲逝世。习仲勋的母亲在丈夫逝世后,由于极度悲伤和生活的重负,终使这位中年妇女心力jiāo瘁,遂引起肺病复发,整日咳嗽不止,后发展到大口咯血。重病中她还要哺rǔ出生不到九个月的幼女。
chūn夏之jiāo,富平气候奇异,黑霜、huáng雾、bào风、冰雹接踵而至。
在一个黑云蔽日的早晨,习仲勋的母亲眼睛、鼻孔突然流血不止。习仲勋、习秋英、习冬英兄妹拥扶着母亲坐在炕头,他们还想听母亲说些什么。但是母亲眼看着一群儿女,就没有了气息。
当孩子们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离去时,顿时哭作一团。他们跑到四五里以外的都村,叫来外婆料理后事。但是,这时习仲勋家中已无经济能力埋葬亲人了。无奈之下只好按当地通行的办法,在门房内厝了起来,天热时尸味浓烈呛人,孩子们有时也吓得不敢进屋。直至两年以后,还是买不起棺木,只好用棉被缠裹掩埋。谁知祸不单行,就在习仲勋的母亲病逝后,家中唯一的成年劳力、习仲勋的叔父习宗仁因承受不了接二连三的灾祸袭击,也患急病,既不能下地耕作,还须人照顾吃喝。接着习仲勋的叔母又患病身亡。短短时间,三人殁世,一人重病,习仲勋一家几乎濒临绝境。严酷的现实给习仲勋稚嫩的心灵带来终生难以弥合的创伤。他趴在父亲墓前哭呀喊呀,鼻孔中都哭出了血。幸而,习仲勋的姑母除料理家务外,还经常安慰孩子们咬紧牙关,苦日子总会有个头。外婆也将习仲勋的小妹雁英接到自己家中抚养,并时常给予习仲勋兄妹生活上的照应。两位老人一时成为孩子们jīng神上的依托。此后,在延续五年之久的灾荒年馑中,习仲勋的大妹秋英和三妹夏英,又先后患肺结核和白喉病,被病魔夺去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