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敦煌_冯骥才【完结】(31)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你注意这“鹿本生故事”中的马(莫高窟第257、290等窟),不是已经套上这肩式挽具了吗?在唐代,马的肩部还安上一个环形的垫子,仿佛牛的肩隆,这样就更加合理和实用(莫高窟第156等窟)。你是否知道,这种智慧的挽具过了差不多十个世纪才在欧洲出现!

  为此,英国科技史学家李约瑟有一段jīng彩的话:

  “大约公元六世纪,这些石窟壁画上就有肩式挽具,也有胸带挽具。这清楚地告诉我们,有效的挽具在公元400至1000年之间传到欧洲。那些认为每件物品都来自欧洲,‘伟大的白种人’是地球上最优秀的民族而天生就聪明的人应当学一点历史,以便承认欧洲引以为骄傲的许多东西原本并不是在欧洲产生的。”

  (挽具和被驾驭的马)

  再有一个关于马的细节,是马镫。

  在公元前亚历山大率军东征,横扫中亚大地时,他的将士们的双腿是在马腹的两边空dàngdàng地悬垂着,没有任何支撑。他们靠着大腿的力量,用力夹住猛烈颠簸的马以保持自身的稳定。这种艰辛可以料想。然而最早想到在马腹的两边各垂一条绳索,拴上一个金属马镫来支撑双腿的也是中国人(长沙出土西晋永宁二年陶俑)。所以,在早期敦煌壁画中马的身上,我们就看到这可爱的马镫了。如果细心留意,还能发现马镫逐渐变厚,形状变得更加合理—这种不断改进和发展的过程。

  (莫高窟第329、130、217、431、159、100等窟)

  不要小看了这个小小的马镫。林恩·怀特说:“只有极少数的发明像马镫这样简单,对历史却产生如此催化剂的作用。”

  中国的马镫,肯定是由那些西迁的民族先传到西亚的土耳其,然后再传到古罗马帝国。

  李约瑟把马镫对欧洲历史的神奇作用,以一句话揭示出来:“就像火药在最后阶段帮助摧毁了欧洲封建制度一样,中国的马镫在最初阶段帮助了欧洲封建制度的建立。”

  欧洲人是踩着中国人的马镫进入了骑士时代的。

  (复原欧洲中世纪的骑士景象)

  这些欧洲骑士用来保护坐骑的马具装铠,也来自中国。中国的铠马最早应用于三国时期曹操与袁绍的一场战争。当时,还只是用皮革和金属制成的遮挡马的胸脯与头部的护具。到了南北朝时期,中国的先人就把它改造成实用与科学的防御性战具了。

  你看,它整个套在马的身上。只露出必须露出的部位。下身露出四条腿,便于奔跑;头部开了孔,露出眼睛、耳朵和用来喘气的鼻孔与嘴巴。全身都是活动的金属甲片,不妨碍马的任何行动。头顶安着插座,插上一束鲜亮的缨毛。看上去,威武雄壮,不可抵挡,逢到冲锋陷阵时,简直就是一辆无坚不摧的古代战车。

  (莫高窟第285、296等窟)

  这种铠马大都用来表现《大方便佛报恩经·慈品》和《大般涅槃经》的“五百qiáng盗成佛”的故事。官军连人带马,浑身甲胄;qiáng盗则短衣短刀,徒步相搏。这无意却叫我们看到了当时河西走廊上重装骑兵与轻装步兵的激战场面。然而,画工们哪会知道,这些画面是今天唯一可以看到古代铠马的形象资料!

  战争是古代河西的生存内容之一。兵器则是这内容的关键性细节。莫高窟壁画中的兵器至少有几十种。

  刀、枪、戟、剑、矛、金刚杵、锡杖、斧钺、盾牌等(莫高窟第285、284、217、263、332、420等窟。榆林窟第3窟)。箭弩,既是狩猎的利器,又是平原作战最有力的远she兵器。壁画中对箭的细部以及骑she场面,都描写得细微丰富。

  (莫高窟第130、240、290、346、428等窟。敦煌地区出土的弓箭。出土箭镞时的情景)

  这兵士在纵骑中,俯身挽弓,she向箭靶,一个十分典型的古代军旅生活的真实写照。尤其对将士们高超she术的刻画,洋溢着边塞生活中一种特有的尚武jīng神和英雄气息。

  兵器的制造,直接来源于冶铁技术。

  这幅“锻铁图”画着一师一徒正在叮叮当当地起劲捶打着烧红的铁块。常年舞锤的师傅肌qiáng肉壮。他身后一人操纵着一台双扇木风箱。请注意这木风箱!立式,梯形,显然为了竖立稳定。这人手握横杆一推一拉,两扇木制活板有节奏地一开一合,把风源源不断鼓入炉火。我国使用这种木风扇鼓风机来进行冶铁,比欧洲早了至少五个世纪。但对古代冶铁如此准确的描绘,首先是在敦煌石窟之中。

  (榆林窟第3窟。莫高窟第465窟)

  在我国,最常见的使用机械原理来进行生产的工具是纺车与织机。

  古代农家生活是由耕和织两大样构成。

  (清乾隆《耕织图》。织机织布和纺车纺线的演示)

  耕为了吃;织为了穿。纺车与织机进入壁画便最自然不过。有趣的是,它被画在这仅仅三厘米的小圆圈里。如果不是我们摄像机镜头的特意寻找,你绝对不会发现。

  (莫高窟第6、98、465等窟)

  河西与中原不同,这里的畜牧业发达,捻毛线的画面在其他地方的壁画是很难见到的。

  (莫高窟第465窟)

  这些毛线染过漂亮鲜艳的五颜六色,就给织成美丽迷人的毛毯与花毡。从秦汉开始,西北的毛织品已是独具风光。

  从这角度看,敦煌石窟又是西北毛毯的博览会。从净土世界中舞伎脚下的小圆毯、天国乐队坐席的花毡,到女供养人们脚踏的大小的地毯,图案各异,花团锦簇,极尽华美。特别是隋唐以来,不单西北各族的供养人脚下必有一块图案jīng美的毛毯,汉族的供养人也争相效法,蔚然成风。整个敦煌石窟的毛毯花毡多至两千块之上,西北风情,跃然壁上!

  (从壁画中摘取多种毡毯)

  图案是西北各民族喜爱的装饰,人们更喜欢把它们展示在自己的服装上。

  《都督夫人太原王氏礼佛图》(莫高窟第130窟)中的十二位美女,一律是繁花似锦的靓丽衣装。站在宝辇下的第一位王夫人艳丽多彩,通身绣花;紧随其后的第二位女子十一娘碧裙朱衫,艳美之极;第三位女子十三娘崇尚典雅,绣工jīng巧,花样新颖而别致。余下女子,五彩缤纷,真好比一大簇鲜花。

  图案的新奇与考究显示豪门的富有。

  (莫高窟第156窟敕赐锦,第138窟女供养人花shòu织锦,第12窟染缬图案,第9窟染缬披帛图案,第402、407、425等窟连珠对马纹、忍冬花鸟纹,以及晚唐各大窟女供养人衣裙纹样)

  这些阔绰的供养人往往叫画工把最瑰丽的、最流行的图案,画在他们尊崇的佛陀身上。所以,在佛的袈裟与菩萨的天衣上,常常可以见识到当时盛行的“时世妆”。

  (莫高窟第427窟菩萨提花织物天衣,第244窟释迦牟尼绿地团花锦袈裟,第420窟菩萨衣裙的联珠飞马狩猎纹锦,第427窟菩萨天衣联珠忍冬莲花锦和织金锦,第427窟菱形狮凤锦,第159窟彩塑阿难、迦叶与菩萨的衣裙,第205窟迦叶山水田相衣,还有石榴纹、相纹、方胜纹、练雀纹、雁纹、鸳鸯纹、狻猊纹、翔凤纹、团花纹等)

  在壁画中,不仅仅能了解到豪门望族的意趣与审美,还能一览他们活脱脱的生活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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