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敦煌_冯骥才【完结】(46)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1986年5月15日法国路透社记者格雷厄姆·厄恩也发出一篇内容相同的报道。题目是:《游客使敦煌瑰宝又受威胁》。

  世界关心着敦煌。因为它是全人类的敦煌。

  敦煌地区年平均温度为10℃。年平均降雨量为20~35毫米,蒸发量为4200毫米,相当于降雨量的150倍。

  gān燥的气候是敦煌壁画历经千载依然灿烂夺目的秘密。它也是藏经dòng中那数万件纸本文书和绢本绘画,长存千年,却鲜艳如新和完好如旧的直接缘故。

  可是如今在旅游旺季里,莫高窟游客每天平均数百人,多至千人以上,每人一小时呼出40克水蒸气,按每天六小时参观时间计算,一天游客要给dòng窟带进去大量的水分,dòng窟中空气湿度便会发生变化,那么壁画本身会发生哪些变化?

  自1989年,敦煌研究院与一些国家合作,已经建立起全自动气象站和微机处理实验室。从空气的湿度、温度、地面湿度、光照、风速、风向、降雨量等多方面对石窟的大环境和大气候进行观测。同时在一些dòng中安装电子湿度计、累计式日照仪、风速风向记录测量仪、温湿度半自动记录图谱数字化仪等,对dòng窟内的小环境和小气候,包括dòng窟内温度、湿度、壁画温度、二氧化碳,以及游人、车辆、飞机对石窟的震动影响进行严密监测。从中寻找各种变化的规律;侦察各种隐患的踪迹。研究应对方案与手段。

  研究人员每一分钟所做的事,都是在把前人的创造留给后人。

  不能叫这无比宝贵的文化财富在自己手中损失一分一毫。这里的研究人员会用一种自信的微笑告诉你:没有什么危害会大于自己的敬业jīng神。

  和敦煌的保护连在一起的是研究。而敦煌有一种独特的对壁画的研究方式,即临摹。

  五十年来,一批批奔赴敦煌的人中,大多数是画家。从张大千、常书鸿到段文杰等。也许敦煌首先是一条沙漠上的大画廊,一个千年绘画史博物馆,一座世界上最浩大的美术宫。最直接被震撼的是画家。所以画家们爱说一句有点过激的话:“没去过敦煌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绘画史。”

  但是,敦煌的临摹,不仅仅为了学习美术。

  临摹,也为了欣赏一种美,放大一种美,传播一种美,自古以来,临摹还是一种常见的绘画形式。

  这样,那种忠于原作的临摹,往往在真迹失传之后,为后世留下了原作的神采与真相。

  (顾恺之《洛神赋图》摹本和《女史箴图》摹本,张萱《虢国夫人游chūn图》摹本,周文矩《宫中图卷》摹本,李公麟《莲社图》摹本等)

  然而敦煌壁画的临摹,首要目的是作为一种极其重要的、不可替代的研究手段。

  所以,敦煌壁画临摹最高的艺术追求是忠实原作,敦煌的临摹样式和方法分为三种:

  一种是原样复制。完全照原样复制下来。忠实地表现壁画的现况。哪怕残破,也保留原样,分毫不差。

  (段文杰《莫高窟第257窟乘龙赴会》,常书鸿《莫高窟第217窟化城喻品》,冯仲年《莫高窟第4窟北凉菩萨》,史苇湘《莫高窟第9窟女供养人》,李振甫《莫高窟第61窟五台山图》,李其琼《莫高窟第159窟吐藩赞普礼佛图》等)

  你看,连剥落的痕迹与细微的裂隙都bī真地刻画出来了!

  另一种是完整复制。即在原样复制的基础上,将残破短缺和过于模糊的地方添补上,使画面完整。添补的内容必须有依据,添补的画面必须和现在这种古旧的程度统一,所以又称作“旧色完整临摹”。

  (段文杰《莫高窟第130窟都督夫人礼佛图》。关友惠《莫高窟第278窟夜半逾城》。欧阳琳《莫高窟第285窟诸天》。董希文《莫高窟第254窟萨埵那太子本生》等)

  你看,画面依然是墙壁上那种古色古香的样子,但比起残破不全的现状,却能看到一个完整的景象!

  还有一种是复原如初。壁画年代久远,画面往往含混不清,含铅颜料变色严重,这就无法看到原先的面貌。复原的前提是要对壁画进行科学研究,物必有证,最终使画面可信地复原到最初的面目。

  (段文杰《莫高窟第321窟飞天》等)

  你看,这就是初唐时代民间画工刚刚完成时的样子!我们虽然无法在dòng窟里看到一千年前新鲜的画面,却能在当今画家临摹的作品中领略到大唐绘画华美绚烂的风姿!

  这种临摹又是一种创作。

  它需要对壁画内容有深入理解,对形象的历史细节有严格的考证,对人物的jīng神情感有确切的把握,还要对当时作画的手法与程序无所不知。

  比如北魏时期的人物画法,大都是先用土红色起稿,信手勾勒,天真烂漫,一任情感。然后用粗笔复勾轮廓,浑厚刚劲又不失生动。最后再用白粉勾画出鼻隆和双眼,俗称小字脸。人物的神采一下子被“点”活了。

  (段文杰《莫高窟第254窟伎乐》等)

  这种来自域外的绘画技法,被画家把握得准确,又运用得自如。

  更重要的是研究。对原作研究得愈透彻,临摹作品就愈接近原作。

  敦煌壁画的临摹又具有一种学术性,(运用红外线观测来研究壁画)

  同时,临摹还需要高超的绘画技巧。

  线描在技巧中是第一位的。

  它是中国画的根本。中国画的线不仅表现轮廓,更是表现一个jīng神的形体与形态。线描最能体现画家的技艺与才气。

  (敦煌白画)

  从这些线描形式的临摹作品,一方面使我们直接欣赏到古人非凡的笔法,体会到不同时代的审美风采;一方面也能看出当今画家非凡的画技和深厚的线描能力。

  (欧阳琳、史苇湘等编《敦煌壁画线描集》:《莫高窟第285窟伎乐天》,《莫高窟第420窟上驮》,《莫高窟第331窟舞蹈》,《莫高窟第57窟手姿》,《莫高窟第220窟菩萨头、佛弟子、各族王子、帝王及侍臣、供养天女》,《莫高窟第172窟儿童戏水》,《榆林窟第25窟供养菩萨、天王、天龙八部》。李振甫《敦煌手姿》,等等)

  jīng确又慡利,流畅又老到,清纯又优美,严谨又自如——他们把线描的表现力发挥到一种极致。

  (镜头画面:各种勾线的过程)

  斑斑驳驳的剥落痕迹,微小蜿蜒的裂缝孔隙,沉黯幽深的变质颜色,以及模糊苍茫的古老画面,全被不差分毫地复制出来,使我们对画家的写实本领真是钦佩不已!

  (段文杰《莫高窟第301窟围猎》,关友惠《莫高窟第329窟女供养人》,李振甫《莫高窟第272窟供养菩萨》,霍熙亮《榆林窟第29窟女供养人》等)

  中古时代壁画中那种特有的纯朴平和的生活气息与静穆悠闲的人物jīng神,也一概都传神地再现出来。

  (段文杰《莫高窟第360窟毡卢生活》。刘玉权、段文杰《莫高窟第220窟阿弥陀经变》。欧阳琳《莫高窟第71窟思维菩萨》等)

  敦煌的临摹是独有的一门临摹学。

  敦煌的艺术和文化通过这种几乎乱真的临摹得到真正的弘扬,(国内外的敦煌艺术展览。图片和录像)

  从将来的角度看,它又记录下今日的现状,今天的现实就是明天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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