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留学日记_胡适【完结】(22)

2019-03-10  作者|标签:胡适

  四一、乐观主义

  (一月廿九日)

  前诗以乐观主义作结,盖近来之心理如是。吾与友朋书,每以“乐观”相勉,自信去国数年所得,惟此一大观念足齿数耳。在上海时,悲观之念正盛,偶见日出,霜犹未消,有句云:“日淡霜浓可奈何!”后改为“霜浓欺日薄”,足成一律,今决不能复作此念矣。前作“雪诗”亦复如是,盖自然如此,初非有意作吉祥语也。一日偶吟云:

  三年之前尝悲歌:“日淡霜浓可奈何!”

  年来渐知此念非,“海枯石烂终有时!”

  一哀一乐非偶尔,三年进德只此耳。

  盖纪实也。觐庄有句云:“要使枯树生花,死灰生火,始为豪耳。况未必为枯树死灰乎!”余极喜之。

  英国十九世纪大诗人卜郎吟(robertbrowning)终身持乐观主义,有诗句云:

  onewhoneverturnedhisbackbutmarchedbreastforward,

  neverdoubtedcloudswouldbreak,

  neverdreamed,thoughrightwereworsted,wrongwouldtriumph,

  heldwefalltorise,arebaffledtofightbetter,

  sleeptowake.

  余最爱之,因信笔译之曰:

  吾生惟知猛进兮,未尝却顾而狐疑。

  见沈霾之蔽日兮,信云开终有时。

  知行善或不见伤兮,未闻恶而可为。

  虽三北其何伤兮,待一战之雪耻。

  吾寐以复醒兮,亦再蹶以再起。

  此诗以骚体译说理之诗,殊不费气力而辞旨都畅达,他日当再试为之。今日之译稿,可谓为我辟一译界新殖民地也。

  四二、裴伦《哀希腊歌》

  (二月三日)

  裴伦(byron)之《哀希腊歌》,吾国译者,吾所知已有数人:最初为梁任公,所译见《新中国未来记》;马君武次之,见《新文学》;去年吾友张奚若来美,携有苏曼殊之译本,故得尽读之。兹三本者,梁译仅全诗十六章之二;君武所译多讹误,有全章尽失原意者;曼殊所译,似大谬之处尚少。而两家于诗中故实似皆不甚晓,故词旨幽晦,读者不能了然。吾尝许张君为重译此歌。昨夜自他处归,已夜深矣,执笔译之,不忍释手,至漏四下始竣事。门外风方怒号,窗棂兀兀动摇,尔时群动都寂,独吾歌诗之声与风声相对答耳。全诗如下:

  斐伦《哀希腊歌》(附注)

  一

  惟希腊之群岛兮,实文教武术之所肇始。

  诗嫒沙浮尝咏歌于斯兮,亦羲和素娥之故里。

  今惟长夏之骄阳兮,纷灿烂其如初。

  我徘徊以忧伤兮,哀旧烈之无余!

  沙浮,古代女诗人,生纪元前六百年,为当日诗界之领袖,所作多绮丽之词,未尝作爱国之诗。马译爱国之诗云云,岂误读where为which耶?

  原文第四句“wheredelosrose,andphoebussprung!”马译“德娄飞布两英雄,溯源皆是希腊族”,以二神为两英雄,是大误也。苏译“情文何斐亹,茶辐思灵保”,上句杂凑成文,下句微得之而晦甚,又无注释,不易明也。delos即artemis,月之神;phoebus即apollo,日神也;吾以羲和、素娥译之,借用吾所固有之神话也。

  二

  悠悠兮,我何所思?荷马兮阿难。

  慷慨兮歌英雄,缠绵兮叙幽欢。

  享盛名于万代兮,独岑寂于斯土;

  歌声起乎仙岛之西兮,何此邦之无语?

  此章追思荷马与阿难(即阿难克利安)(homerandanacreon)两大诗人。第一句“thescianandteianmuse”即指二人。荷马生于scios,故曰scian。阿难生于teos,故云teian。马译为“莫说侁佃二族事”云云,故全章尽误。苏译“窣诃与谛诃,词人之所生”,稍得之矣。惟原文不指所生之地,乃指其地之诗人也,吾故直以荷马、阿难译之。

  荷马之诗,多叙古英雄遗事。阿难之诗,专言爱情。后世凡言情之小诗作七字句而悱恻可诵者,谓之阿难体(anacreontics)。原文lover’slute初不专指女子,马苏二家都失之。

  仙岛(theislandsoftheblest),古代神话言西海之尽头有仙人之岛,神仙居之。此盖以指西欧诸自由国,或专指英伦耳。

  三

  马拉顿后兮山高,马拉顿前兮海号。

  哀时词客独来游兮,犹梦希腊终自主也;

  指波斯京观以为正兮,吾安能奴戮以终古也!

  西历前四九○年,波斯人大举西侵,雅典人米尔低率师大败波人于马拉顿(marathon)。梁译此章最佳,几令我搁笔。其辞曰:

  马拉顿后兮山容缥缈,

  马拉顿前兮海波环绕。

  如此好山河也应有自由回照,

  我向那波斯军墓门凭吊。

  不信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

  难道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

  原文“idreamedthatgreecemightstillbefree”乃愿望之词,马译“犹梦希腊是自由”,殊失之;苏译“希腊如可兴,我从梦中睹”,尤弱矣。

  四

  彼高崖何峰岩兮,俯视沙拉米之城;

  有名王尝踞坐其巅兮,临大海而点兵。

  千樯兮照海,列舰兮百里。

  朝点兵兮,何纷纷兮!

  日之入兮,无复存兮!

  马拉顿之战,波斯人耻之。后十年(前四八○年),新王xerxes大举征希腊,大舰千二百艘,小舟三千艘,军威之盛,为古史所未见。希人御之,战于沙拉米(salamis)(前四八○年)。波师大败,失二百艘,余舰皆遁。明年,复为斯巴达之援师所大败,波斯自此不复西窥矣。

  马译:“吁嗟乎,白日已没夜已深,希腊之民无处寻”,全失原意矣。苏译“晨朝大点兵,至暮无复存”,是也;下二句则杂凑无理矣。

  五

  往烈兮难追;

  故国兮,汝魂何之?

  侠子之歌,久销歇兮,

  英雄之血,难再热兮,

  古诗人兮,高且洁兮;

  琴荒瑟老,臣jīng竭兮。

  此章译者颇自憙,以为有变征之声也。末二句苏译“琴兮国所宝,仍世以为珍,今我胡疲,拱手与他人”,全失原意。第二句原文:“andwhereartthou,mycountry?”非用骚体不能达其呼故国而问之之神情也。

  六

  虽举族今奴虏兮,岂无遗风之犹在?

  吾慨慷以悲歌兮,耿忧国之磈磊。

  吾惟余赪颜为希人羞兮,吾有泪为希腊洒。

  七

  徒愧汗曾何益兮,嗟雪涕之计拙;

  独不念吾先人兮,为自由而流血?

  吾欲诉天阍兮,

  还我斯巴达之三百英魂兮!

  但令百一存兮,

  以再造吾瘦马披离之关兮!

  瘦马披离(thermopylae),关名。纪元前四八○年之战,勇士三百人守此,关破,尽死之。

  八

  沉沉希腊,犹无声兮;

  惟闻鬼语,作cháo鸣兮。

  鬼曰:“但令生者一人起兮,

  吾曹虽死,终yīn相尔兮!”

  呜咽兮鬼歌,

  生者之喑兮,奈鬼何!

  此章全取马译,略易数字而已。

  九

  吾哓哓兮终徒然!已矣兮何言!

  且为君兮歌别曲,注美酒兮盈尊!

  姑坐视突厥之跋扈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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