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拨特劳“吾邻”之界说
(七月廿四日)
英国国教大师拨特劳主教(bishopjosephbulter,1692-1752)尝下“吾邻”之界说曰:
ourneighboris“thatpartoftheuniverse,thatpartofmankind,thatpartofourcountry,whichcomesunderourimmediatenotice,acquaintanceandinfluence,andwhichwhichwehavetodo.”
(吾邻即“世界,人类,国家之一部分,而为吾人直接视听之下,jiāo游所及,势力所被。”)
在当日视之,此界说似甚狭。盖十八世纪之初叶,吾人直接视听之下,jiāo游所及,势力所被,能有几人?若在今日,则世界人类何莫非在吾人直接视听之下乎?一弹轰于奥之一城,全世界皆闻之。一言发于英之议会,全世界亦皆闻之。即如今日巴黎之谋杀案大审判,其法庭上一言一动,天下人皆得读之,如身在其地也(指巴黎madamecaillaux一案)。若以拨氏“吾邻”之界说施诸今日,则全世界皆吾邻耳,世界大同之日不远矣。
二七、师友匡正
(七月廿六日)
吾前记“mycountry,rightorwrong,mycountry!”-语(参看卷四第一五则,卷五第九则),以为其意谓“但论国界,不辨是非”也。二十二夜演说“大同”,引此言以为狭义爱国心之代表。演说后,有某夫人语余,谓彼读此语,但以为“无论吾国为是耶非耶,吾终不忍不爱之耳”,初非谓“吾国所行即有非理,吾亦以为是”也。此意已足匡余之不逮。今日遇prof.m.w.sampson,亦前夜在座者,偶语及此,先生亦谓此言可左右其义,不易折衷,然其本意谓“父母之邦,虽有不义,不忍终弃”。先生举一例为证:“譬之兄弟同出,弟醉rǔ人于道,受rǔ者拔剑报之,其兄当卫醉弟耶?抑置之于不顾耶?抑助受rǔ者殴其弟耶?其人诚知其弟之非,而骨肉之义不得不护之,宁俟其酒醒乃责其罪耳。当前世纪之中叶,欧人相率弃国来美,入籍为美国人,其去国之原因,大率以专制政府压制为多,然其悻悻然去之者,未必皆是也。”此言是也。吾但攻其狭义而没其广义。幸师友匡正之耳。
二八、“是”与“非”
(七月廿六日)
孔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仁人之言也。故孔子去鲁,迟迟其行,曰:“去父母之国之道也。”其作《chūn秋》,多为鲁讳,则失之私矣。然其心可谅也。吾亦未尝无私,吾所谓“执笔报国”之说,何尝不时时为宗国讳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然是非之心能胜爱国之心否,则另是一问题。吾国与外国开衅以来,大小若gān战矣,吾每读史至鸦片之役,英法之役之类,恒谓中国直也;至庚子之役,则吾终不谓拳匪直也。
二九、游活铿谷记
(七月廿八日)
廿五日,往游活铿谷(watkinsglenn.y.),此地真天地之奇境也。吾笔劣,不足以形容之,因附图数幅以见一斑而已。此地今由纽约省收为公园,依山开径,跨壑通梁,其险处皆护以铁栏,故自山脚至颠,毫无攀援之艰,亦无颠踬之虞,视前游英菲儿山探险之奇之乐,迥乎不侔矣。然“佳境每深藏,不与浅人看。勿惜几两屐,何畏山神悭?要知寻山乐,不在花鸟妍。”其缺憾所在,在于不均。天下能有几许人不惜寻山之屐,不畏攀援之艰耶?今国家为凿径筑桥,坐令天险化为坦途,妇孺叟孩皆可享登临之乐,游观之美,不亦均乎!此中亦有至理存焉。英菲儿山任天而治者也,探险者各以其才力之qiáng弱,定所入之浅深及所见之多寡;惟其杰出能坚忍不拔者,乃能登峰造极,尽收其地之奇胜;而其弱不能深入或半途而止者,均王介甫所谓“不得极夫游之乐”者也。其登峰造极者,所谓英雄伟人也:敌国之富人,百胜之名将,功名盖世之豪杰,立德立言之圣贤,均此类也。其畏而不敢入者,凡民也。入而不能深者,失败之英雄也。所谓优胜劣败,天行之治是也。活铿之山则不然,盖人治也,人择也(rationalselection)。以人事夺天行之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吾所谓天行之酷也)。人之智慧才力不能均也,天也,而人力可以均之。均之者何也?除其艰险,减其障碍,俾曩之惟圣且智乃可至者,今则匹夫匹妇皆可至焉;曩之所谓殊勋上赏以待不世出之英杰者,今则人人皆可跻及焉。以人事之仁,补天行之不仁,不亦休乎!不亦仁乎!
三○、赫仆特满所着剧之长处
(七月廿九日)
闻英文教长散蒲生(m.w.sampson)讲赫仆特满所着剧之长处。其论《獭裘》与《放火记》(theconflagration)也,曰“此二剧相为始末。前剧之主人mrs.wolff今再嫁为mrs.tietitz,老矣,虽贼智犹存,而坚忍不逮,jian雄末路,令人叹息。赫氏长处在于无有一定之结构经营,无有坚qiáng之布局,读者但觉一片模糊世界,一片糊凃社会,一一bī真,无一毫文人矫揉造作之痕也”。此种剧不以布局胜。剧之不以布局胜,自赫氏始也。
第24章 民国三年(1914)七月七日至八月十日(3)
其论《织工》也,曰:“此剧有二大异点:一、全剧不特无有主人乃无一特异之角色。读《獭裘》及《放火记》者,虽十年之后,必不能忘剧中之贼婆伍媪及巡检卫而汗(wehrhahn),犹读《哈姆雷特》(hamlet,萧士璧名剧)者之不忘剧中之王子也。此剧《织工》则不然,读者心目中但有织工之受nüè,资本家之不仁,劳动家之贫饿,怨毒入人之深,独不见一特异动人之人物,(此言确也。吾读此才数日耳,而已不能举书中之人物,但未忘书中之事实耳。)盖此书所志不在状人,而在状一种困苦无告之人群,其中本无有出类拔萃之人物也。二、剧中主人即是一群无告之织工,其人皆如无头之蛇,丧家之犬,东冲四突,莫知所届。读者但觉其可怜可哀,独不知其人所欲究属何物,此其与他剧大异之处也。读《西柴》者,知卜鲁佗所欲何事,亦知高西厄司所欲何事。读《割肉记》(merchantofvenice)者,知休洛克所欲何事。读《哈姆雷特》者,知丹王子所欲何事。独读此剧者但见一片模糊血泪,但闻几许怨声,但见饿乡,但见众斗,但见抢劫,但见格斗,但见一股怨毒之气随地爆发,不可遏抑。然试问彼聚众之工人所要求者何事,所志在何事,则读者瞠不能答也。盖此剧所写为一般愚贫之工人,其识不足以知其所欲何事,其言尤不足以自白其所志何在也。”此种体近人颇用之,俄国大剧家契可夫(tchekofv)尤工此。
三一、标点符号释例
(七月廿九日)
我所作日记札记,向无体例,拟自今以后,凡吾作文所用句读符号,须有一定体例。因作释例曰:
一、凡人名旁加单直(),如契可夫、萧士璧之类。
二、凡地名国名旁加双直(),如伦敦、瑞典之类。
三、凡书名报名上下加矩(矩者,「」也),如「放火记」,「杀狗记」。
四、凡引用他人言语,或书中语句,于所引语之前后加矩,如「老子」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
五、如所引语中又有引语焉,则于引语中之引语前后加双(『』)以别之,如子闻之曰,「汝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又「庄子」曰,『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如引语之引语中又有引语焉,则加三矩()以别之,如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王问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四年二月,张子高以书问引语符号,似不敷用,因改正此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