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日(星六)
本学期英文科,余得免考(exempt),心颇自喜,实则余数月以来之光yīn大半耗于英文也(每学期平均分数过八十五分者得免大考)。
写生物学讲义。作生物学报告。
六月四日(星期)
温德文。德文之“主有位”(genitivecase)甚有趣,汉文“之”字作主有位时亦与此同,他日拟广此意为作“之”字说。
六月五日(星一)
考生物学。下午考德文。夜打牌。
六月六日(星二)
得大哥一书,以书复之。作书与容揆监督。
阅报见但怒刚成仁于广州之耗,不知确否?念之慨然。
六月七日(星三)
温气象学。考气象学。
下午看《水浒》。久不看此书,偶一翻阅,如对故人。此书真是佳文。余意《石头记》虽与此异曲同工,然无《水浒》则必不有《红楼》,此可断言者也。
六月八日(星四)
读植物学。
得怡荪一书,知乐亭(程gān丰)已于三月廿六日谢世,闻之伤感不已。乐亭为松堂翁之子,余去岁北上,即蒙以百金相假,始克成行。其人沉毅,足以有为,而天不永其年,惜哉!
六月九日(星五)
温植物学。
昨日,怡荪寄一长诗哭乐亭之丧,情真语挚,读之令人泪下,为另录一通蔵之。
哭程君乐亭许怡荪
始与君同学,高楼共晨昏。同学数十辈,我独心许君。
气味渐相投,jiāo情日以亲。西阁联chuáng夜,竟夕同笑言。
奄忽尽二载,业毕将离群。离群伤吾意,脉脉不忍分;
故复与君约,担簦游沪滨。从此长聚首,意气弥复新;
齐心同志愿,剖腹见性真。感念时多难,慷慨气益振;
砥复砥,耿耿此心存。岂图旦夕间,堂上萎灵萱!
君躯既清羸,君怀惨莫伸:以此伤心意,二竖遽相缠。
参苓罔能效,怅怅归故园。方期天伦乐,可以疗癏。
何堪风雨夜,西望招汝魂!颜色不可见,徒想平生人。
杳杳即长夜,声气不相闻。君亲素长者,岂弟闻四邻;
君亦无罪过,胡不永其年!天道果何知,已矣复何论!
往岁七八月,自家来贵门。君望见我来,眉宇喜欲颠;
走伻招旧雨,剪烛开清樽。吾适有远行,不得久盘桓。
江天下木叶,明月满前轩;执手一为别,黯黯共伤神。
还问何时会,要我以明chūn。岂知成虚愿,念之摧心肝?
四野多悲风,哀鸿遍中原,死者长已矣,此生复何欢!
掷笔一长叹,泪下如流泉。
六月十日(星六)
考植物学。
作书寄松堂翁,亦不作慰词。夫天下岂有劝为人父母者不哭其子者哉?
大考已毕,一无所事矣。
第一学年毕矣!
六月十一日(星期)
得保民、仲诚、慰慈、蜀川书。蜀川书言饶敬夫(名可权,嘉应州人)亦死于广州。此君前殉其妇,吾辈救之,得不死,今乃死于革命,可谓得所矣。
读《王临川集》。
六月十二日(星一)
慰慈为我寄《马氏文通》一部来,今日始到。
读(马氏文通》,大叹马眉叔用功之勤,真不可及,近世学子无复如此人才矣。若贱子则有志焉而未之逮也。
打牌。
六月十三日(星二)
出门旅行第一次,游poconopines。十二时廿五分车行,下午五时半到。自ithaca至此,计百四十七英里。中国基督教学生会在此开夏令会,明日起至十九日止。今日华人到者十三人(到会者不全是基督徒)。
六月十四日(星三)
第一日:中国公学同学陈绍唐君亦来,不相见者三年矣。中国学生来者约三十人,有张履鳌、曹云祥等。游湖上。是夜开会,穆德(dr.johnr.mott)演说,极动人。会已,为欢迎茶会。
六月十五日(星四)
第二日:穆德演说二次,此君演说之能力真不可及。有prof.hildebrand之经课及dr.beach之讨论会。游湖上。夜会。与陈君谈。与胡宣明君谈。齿痛。
六月十六日(星五)
第三日:李佳白君(dr.gilbertreid)经课,李君自上海来。洛克乌德君(mr.lockwood)演说,亦自上海来者。朱友渔君演说。合影。是日牙痛甚剧,不能赴夜会。早睡。
六月十七日(星六)
第四日:经课。讨论会,题为《孔教之效果》,李佳白君主讲,已为一耻矣,既终,有dr.beach言,君等今日有大患,即无人研求旧学是也。此君乃大称朱子之功,余闻之,如芒在背焉。mr.t.r.white演说《国际和平》(internationalpeace)。下午为欢迎茶会。夜会。
得希吕一书。
六月十八日(星期)
第五日:讨论会,题为《祖先崇拜》(ancestorworship)。经课。fatherhutchington说教,讲“马太福音”第二十章一至十六节,极明白动人。下午绍唐为余陈说耶教大义约三时之久,余大为所动。自今日为始,余为耶稣信徒矣。是夜mr.mercer演说其一身所历,甚动人,余为堕泪。听众亦皆堕泪。会终有七人起立自愿为耶稣信徒,其一人即我也。
〔附记〕这一次在孛可诺松林(poconopines)的集会,几乎使我变成一个基督教徒。这册日记太简略,我当时有两封信给章希吕与许怡荪,记此事及当时的心境稍详细,现在附抄在此,与恰荪信附有八年十月一跋,也附抄在此:
一寄章希吕
希吕足下:
现方外出赴一耶教学生会于pocono山之巅。此间地高,气慡天寒,有围炉者。
今日忽得由ithaca城转来手书,读之亦悲亦慰。乐亭之噩耗,已于怡荪手书中知之。自是以后,日益无聊,又兼课毕,终日无事,每一静坐,辄念人生如是,亦复何乐?此次出门,大半为此,盖欲借彼中宗教之力,稍杀吾悲怀耳。乐亭已矣!吾辈生者失一分功之人,即多一分责任,今方求负责任之人而不可得,而忍见沈毅少年如乐亭者夭折以死耶!来书言旧日同学将为乐亭开哀悼会,适与乐亭非独友朋之感而已,岂可默然无一言以写吾哀!惟顷见怡荪已有长诗哭之,适心绪如焚,不克有所作,仅集《文选》句成一联。弟能为我倩人书之否?
此间耶教学生会乃合二会而成:一为美国东省耶教学生会,一为中国留美东省耶教会。中国学生到者约三十余人。适连日聆诸名人演说,又观旧日友人受耶教感化,其变化气质之功,真令人可惊。适亦有奉行耶氏之意,现尚未能真正奉行,惟日读bible,冀有所得耳。
来书言有“无恒”之病,此为今日通病,不止弟一人而已也。治之之法,在于痛改。其法大概如下:
一、读书非毕一书勿读他书。
二、每日常课之外,须自定课程而敬谨守之。
三、时时自警省。如懈怠时,可取先哲格言如“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古谚)”“德不进,学不勇,只可责志(朱子)”“jīng神愈用则愈出(曾文正)”之类,置诸座右,以代严师益友,则庶乎有济乎?
居此十日,便仍归去。适有去cornell之志,不知能实行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