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刘栋坐在拖拉机上,迎着飘落的雪花,想起哥哥的话,他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14.田 村
高中毕业的田村已经是军部大院里的人物了。他的标准装扮是喇叭裤,绿军装,蛤蟆镜,头发留得很长,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看人也是仰着脸看人,桀骜不驯的样子。更多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两个喇叭的录音机,和他的那帮同学一起钻到公园的树林里跳“迪斯科”,那种撞屁股、扭腰的舞。
田村现在敢和父亲田辽沈副军长叫板了,田辽沈现在是副军长,四十八岁的副军长,不算年轻,也不算太老,他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却无法驯服自己的儿子。
平时的田副军长很忙,到处都在拨乱反正,部队的政治学习少了,正规的训练却多了起来。田副军长是主抓部队训练和管理的副军长,一个军三个师,师下面又有三个团,任务很艰巨,他要不停地下部队布置训练任务,验收训练成果,忙得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
杨佩佩现在是军机关门诊部的主任,人们都杨主任、主任地叫着。她现在操心的不是机关的门诊部,而是眼前晃来晃去的田村。现在她和田村说话,
杨佩佩一边读儿子的信,一边流眼泪。她收起信时,想给田辽沈打个电话,已经告诉总机接田辽沈了,最后还是把电话放下了。她再去看那封信,信皮上写着“杨佩佩亲收”几个字,她仿佛看到了孩子那张青chūn年少的脸在冲她微笑,她抚摸着薄薄的信封,仿佛摸到了孩子的脸。
那天,杨佩佩心里很高兴,有事没事地就在嘴里哼着歌儿,做饭的时候也是如此。
田辽沈回来后,她把信放在他的面前说:儿子来信了。
孩子咋样?
杨佩佩得意地昂着头,说:你自己看呗。
田辽沈一目十行地把信看了,并没有显得很激动,他平静地把信放回到信封里。
杨佩佩盯着他的脸,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激动?
田辽沈道:这有啥可激动的,不就是一封报平安的信嘛。
杨佩佩急了:我现在才知道,儿子是和妈心连心,他这第一封信可是寄给我的,这说明什么,在他的心目中,还是我这个当妈的重要。
田辽沈不想和她争辩,挥挥手道:和你亲,行了吧。
那几天,杨佩佩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晚上田辽沈都睡着了,她还在灯下给儿子写回信,一连开了几个头,都觉得不满意,她把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最后咬着牙,忍着泪,终于把信写下去:
亲爱的儿子:
来信妈收到了。你离开家的那一刻,妈妈
才突然发现,妈妈是那么的爱你。你是妈妈生
命中的一部分,妈妈不能没有你……
杨佩佩的信写到这里时,已经抹过几次眼泪了,她控制不住自己,一提起亲爱的儿子就要流泪,于是她一边流泪,一边写着:
儿子,妈妈想你,白天想夜里还想,就是晚
上做梦都在想。人们都说,孩子是妈的心头肉,
儿难受,妈心里也跟着难受。你爸也想你,他嘴
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妈和爸盼望着你,别给
咱家抹黑,你爸是副军长,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有
出息,给爸妈争脸……
田辽沈也在想念远在十三师的儿子。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全军兵力布防图,闲下来的时候,常走到那张挂图前,望着十三师的位置发呆。他几次踱到办公桌的电话旁,抓起电话,又放下。这次,他终于忍不住了,冲总机说:接十三师。
电话接通了,他的心猛地一抖,以前他经常和十三师通电话,指示这个布置那个的,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一时有些发呆,直到十三师的总机说:首长,您的电话接通了,请问您要哪里?
田辽沈清醒过来,他用力地把电话压了下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田村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当杨佩佩把孩子抱回家的那一刻,他就把他当成了家里的一员。时间是感情的黏合剂,整整十八年,田村每一天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如同看着一棵小树,在发芽拔节,这棵小树就长在他的心里,最后终于长大了,冲破他的呵护,经风雨,见世面去了。
田辽沈高兴看到儿子的进步,在他的感情世界里,田村是他的希望和未来。
15.田村和刘栋
十八年后,田村和刘栋终于见面了,他们的见面的地点是十三师的新兵连。
新兵连是临时编制,考虑到新兵刚入伍,大都以地区来划分新兵班,刘栋那个公社,今年招了八个新兵,这八个人就被编制在了一起。新兵班的人数为每个班十一个人,在八个人的基础上,又抽调了几名外地区的新兵补充进来,田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补充到刘栋这个班的。刘栋所在的班为新兵连一排三班。
田村走进三班时,有一种鹤立jī群的感觉,那身新军装穿在他的身上是那么妥帖和自然,仿佛他已经是个老兵了,很容易就把那身军装给驾驭了。反过来,这些农民子弟,仿佛是军装把他们给驾驭了,穿在身上怎么看都有些别扭。也就是说,这些农民子弟在没有成为一名真正的士兵前,还没有和那身军装完全融合在一起。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兵味。
田村站在刘栋面前,田村差不多要比刘栋高出半个头来,田村白净圆润,刘栋gān瘪黑瘦,两个人站在一起,没人能想到他们会是双胞胎兄弟。如果细看,两个人的眉眼轮廓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中国有那么多人口,能找到几个相像的人来,也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三班列队的时候,田村是队头,刘栋是队尾,两个人遥相呼应。在田村还没到三班时,刘栋他们就知道,田村要来了,而且是军部里的子弟,父亲当着军首长,高gān子弟。田村还没出场时,他在这些农民子弟心里的位置极其复杂,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当田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只能在心里惊叹了。刘栋打量着田村:这家伙果然比我们高一头,看来这家伙不用努力,就已经站到起跑线的最前面。
高于子弟在农民子弟看来,是让人既羡又恨的那一种,凭什么他是高gān,凭什么他要比我们qiáng;而事实的结果是,他们只能承认这种qiáng势,他们在高gān子弟面前无能为力,甘拜下风,高gān子弟的进步和荣誉那是正常的,不比别人进步和获得更多的荣誉,反而是不正常了。这就是工农子弟们的思维定式。
新兵连没有正式的副班长编制,班长自然由老兵担任,来新兵连当班长的老兵都是在全师里筛选出来的,训练和政治都很优秀。为了配合新兵班的工作,由众新兵推选一名新兵担任副班长,配合班长的工作。在三班的班务会上,关班长就组织大家推荐副班长,许多新兵还不习惯这种民主的气氛,自己想当,又怕别人不推荐;推荐别人,又不是心甘情愿,就低下头,红着脸,心跳如鼓地在那里静候着。
关班长就启发大家说:没关系,如果这个副班长不合格,到时候我们再换,都是为了咱们班的工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