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人类到今天顶不好办——jīng神上不好办,尤其是今日之中国人不好办,其jīng神上之苦闷,难得条理顺当。可是jīng神上不能条理顺当,则没有力量,不能创造,不能打开局面。所以,在这时想法作对jīng神的条顺功夫是非常必要的。
第19章 我自己的长短
我的长处,归结言之,可有两点:一点为好学深思,思想深刻;一点则为不肯苟同于人。至于短处,不能用一句话说出来,大概说来就是自己不会调理自己、运用自己。头脑好像一条长的绳索,发挥放she出去,就收不回来,如我之好犯失眠症即其显证。要治此病,我自己也有一个方法,就是“诚”。大家或许也看出我是一片真诚;不过,实在说来,也在某一些地方上的念头不单纯。意思多就是不诚。不诚,则自己全副生命不能凝集于一处。意思纷歧,念头就拴不住,仍然是不由自主的在活动。
在表面上似是自己能管理自己,旁人也看我是如此,如吃苦耐劳,屏绝嗜好,食色都很淡泊,其实这都是自己在勉qiáng自己,勉qiáng就等于以一个我管理一个我。他不是整个生命力的伟大活泼,就是不诚、不真切,这是不对的。我自己很知道生命力要是活泼的整个的才对,可是老是做不到。
别人看我像是很好,其实内里也有毛病。
求到而做不到,这在我的确很苦,所以我求师求友之念极切,常想如何得遇哲人救我一下。孔子,是千载不遇的;就是遇到阳明先生及其弟子来教导我一下也好。我如果遇到,就把全生命jiāo给他,要我如何我便如何。但这样的人在现在人类社会中仿佛没有,也或许是我求师求友之念不很真切吧?
大概一切生物都像机器一样,不停止的不自主的在那里转,只有中国和印度的古代贤哲是比较进步了好多,他了解自己是如何去转,能以自动的转,不是机械的转。我自己觉得我现在还是在那里不自主的转。在学理上,我是比普通所谓学者的能了解人是自主的、自由的,自己可以运用自己,即中国印度贤哲的境界我知道了一点(普通人大都是不自主而自己还不了解,此实糊涂危险)。但还是没有做到那一种地步。这是我的一个缺欠。
第20章 吾人的自觉力
一个人缺乏了“自觉”的时候,便只像一件东西而不像人,或说只像一个动物而不像人。“自觉”真真是人类最可宝贵的东西!只有在我的心里清楚明白的时候,才是我超越对象、涵盖对象的时候;只有在超越涵盖对象的时候,一个人才能够对自己有办法。人类优越的力量是完全从此处来的。所以怎么样让我们心里常常清明,真是一件顶要紧的事情。
古代的贤哲,他对于人类当真有一种悲悯的意思。他不是悲悯旁的,而是悲悯人类本身常常有一个很大的机械性。所谓机械性,是指很愚蠢而不能清明自主,像完全缺乏了自觉的在那里转动而言。人类最大的可怜就在此。这点不是几句话可以说得明白;只有常常冷眼去看的时候,才能见到人类的可悲悯。
人在什么时候才可以超脱这个不自主的机械性呢?那就要在他能够清明自觉的时候。不过,这是很不容易。人在婴儿时代是很蠢的,这时他无法自觉。到了幼年、青年时代,又受血气的支配很大。成年以后的人,似乎受血气的支配较小;但他似乎有更不如青年人处,因这时他在后天的习染已成,如计较、机变、巧诈等都已上了熟路,这个更足以妨碍、蒙蔽他的清明自觉。所以想使人人能够清明自觉,实在是一大难事。人类之可贵在其清明自觉,人类之可怜在其不能清明自觉,但自今以前的人类社会,能够清明自觉者,实在太少了。
中国古人与近代西洋人在学术上都有很大的创造与成就。但他们却像是向不同的方向致力的。近代西洋人系向外致力,其对象为物;对自然界求了解而驾驭之。中国古人不然,他是在求了解自己,驾驭自己——要使自己对自己有一种办法。亦即是求自己生命中之机械性能够减少,培养自己内里常常清明自觉的力量。中国人之所谓学养,实在就是指的这个。
人若只在本能支配下过生活,只在习惯里面来动弹,那就太可怜了。
我们要开发我们的清明,让我们正源的力量培养出来;我们要建立我们的人格。失掉清明就是失掉了人格!
第21章 心理的调整
大家来到此地,都抱有求学研究之志,但我恳切的告诉大家说:单是求知识,没有用处,除非赶紧注意自己的缺欠,调理自己才行。要回头看自己,从自己的心思心情上求其健全,这才算是真学问,在这里能有一点,才算是真进步。
人类所以超过其他生物,因人类有一种优越力量,能变化外界,创造东西。要有此变化外界的能力,必须本身不是机械的。如果我们本身是机械的,我们即无改变环境之力。人类优长之处,即在其生命比其他物类少机械性。这从何处见出呢?就是在他能自觉,这是人类第一也是唯一的长处;而更进步的,是在回头看自己时,能调理自己。我们对外面的东西,都知道调理他,譬如我们种植花草,或养一个小猫小狗,更如教养小孩,如果我们爱惜他,就必须调理他。又如自己的寝室,须使其清洁整齐,这也是一种调理。我们对外界尚需要调理,则对自己而忘记调理,是不应该的。
不过调理自己与调理东西不甚一样。调理自己要注意心思与心情两面。心思方面最要紧的是要条理清楚。凡说一句话,或写一段文字,或作一篇文章,总要使其清楚明白,一篇东西,得要让它有总有分,对一个问题也要能仔细分辨。如缺乏条理,徒增多知识是无用的,因为知识是要用条理来驾驭的。至心思之清楚有条理,是与心情有关系的;在心情不平时,心思不会清楚,所以调理心情是最根本的。
对心情应注意的有两点:一是懈,一是乱。懈或散懈,是一种顶不好的毛病,偶然懈一下,这事便作不好,常常散懈,则这人一毫用处没有;社会上也不会有人去理他。在写日记时的苟且潦草敷衍对付,都是从懈来。日记写的短不要紧,最不好是存苟偷心理。一有这心理,便字不成字,话不成话,文不成文。苟且随便从散懈心理来,gān什么事都不成不像,这就完了。
乱或bào乱,是心情不平,常是像有点激动,内部失掉均衡和平;容易自己与自己冲突,容易与旁人冲突,使自己与环境总得不到一个合适。bào乱或偏激,与散懈相反;散懈无力,bào乱初看似乎有力,其实一样的不行。因其都是一种机械性,都无能力对付外面变化,改造环境。这种无能的陷于机械性的人是可怜的。然则如何可不陷于机械而变成一个有能力的人?这是要在能自觉,不散懈,亦不bào乱,要调理自己,使心情平和有力,这就是改变气质的根本功夫。
调理自己需要jīng神,如果jīng力不够时,可以休息。在我们寻常言动时,绝不可有苟且随便的心情;而在做事的时候,尤须集中jīng力。除非不说不做,一说一做,就必须集中jīng力,心气平稳的去说去做。譬如写一篇文章,初上来心很乱,或初上来心气尚好,这时最好平心静气去想,不要苟且从事,如果一随便,就很难得成为一气。所以我们的东西不拿出则已,拿出来就要使他有力量。诸同学中有的却肯用心思,但在写文章时,条理上还是不够,有随便苟且之意,字句让人不易看清楚。有的同学还更差些,这不是一件小事体,这是一个很要紧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