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只能在教室前头支个小炉子,火苗子被风刮得直晃悠,大家看了心里愈发地觉得冷。板凳是不敢直接坐的,垫了好几层破牛皮纸,因为它上面镀了层铁,你屁股一贴上去,那份冰凉透过你的棉裤渗进来,可真够刺骨的。所以我们做梦都盼着那课间休息的十分钟,它是大家活动身子骨,抖落几分寒意的好时机。那时最流行的游戏叫“挤刨花”,它在有的地方也叫“挤油渣”。这个“挤”字可真是恰到好处,像沙漏般记录了童年某一日里倏忽光影的流动。刨花是什么就是从木头上刨下来的木屑片儿,那么,“挤刨花”就好理解了,选一个老师看不到的角落,几个孩子首先靠在角落里,外面的孩子开始往里挤,人是越多越好,里面的孩子开始向外面挣扎,力量的冲突简直势不可挡。在一旁观看的女孩突然被她身后的人一推,也不由自主地挤了进来,这就好看了,一些人呼天抢地,一些人唯恐天下不乱,一个劲儿地在人堆里乱蹿。那个年代人心地单纯,即使男女贴在一起,谁也不会想岔了,如果是出现在现在,没准就有人高喊“非礼”了。游戏一直要进行到上课铃响起,大家才逐渐散开,这会儿浑身发热,甚至还会出汗。这点热量,足以抵挡四十五分钟的上课时间了。最主要的是,我们可以从中体味到一点肌肤之亲的温暖,女孩白嫩的手在男生身上不经意的拍打,会使他们在枯燥的课堂上度过许多美妙的辰光。
不过,就刚勇的男孩子而言,斗jī是我们课间首选的玩乐。斗jī也叫“撞拐子”,是最能体现男儿气概的战斗了。斗jī是采用金jī独立式,一只脚盘起来,用手抓住脚脖子,膝盖就是打倒对手的利器。可以两人决斗,也可以分帮对垒,双脚接触地面为输。这个游戏很考验体力和平衡力。孩子的想像力是无穷的,那个时代谁也不懂武术,甚至连这个词都没有听说过,但一些孩子会突然跳起来,猛扑向对手的胸部,完成一个高难度的“飞膝”动作。多年以后,我在观看泰拳表演时才发现,“飞膝”原来是泰拳的杀手锏。在分帮对垒中,身体好的孩子往往是大家争夺的筹码,他们必须以一当五,即使如此,胜利者一般都是拥有大个儿的一帮,很多个子小的,对手根本还没有触及到,就自动把腿放下来了。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一个小学时代的同学有一天碰到我,对我说,“曾经有一个膝盖摆在我面前,可是我撞不倒他,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了。如果上天让我再来一次,我会选择从旁痛下杀手”听着这话,我们开始大笑,然后眼泪从长了鱼尾纹的眼睑滴落下来……
七十年代耳朵的狂欢记忆--广播、收音机、高音喇叭
在七十年代,革命斗争进行得红红火火,各种各样的通知冷不丁就从挂在田间木头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里飙出来。为了及时传达中央jīng神,田间安装了不少这样的高音喇叭,隔不远就有一个。通知是早、中、晚广播三次,一般都会连播好几遍,女播音员好听的县城口音在田间回响。因为传送距离不一,野外听来,就好像有几个人一前一后讲着同样的话。早起赶路的人草鞋踩着冰凉的露水,身上残留着被窝里的热气,脑子里迷迷糊糊,只觉得那种声音好听,不知道她在讲些什么。那时,人们空dòng的激情无以寄托,高音喇叭是链接我们和外面世界的一个窗口,那些枯燥的新闻会让我们觉得心里很空,但过去了的,就成了最温暖绵长的回忆。
那会儿,四处大搞建设,经常可见一间间用破木板和石棉瓦搭建起来的民工棚。冬天的时候,它们顶上就会蒙上一层层的芦苇草,最高处还插着一杆红旗,在寒冬中迎风招展。那时候政治气氛浓烈,有些居民房和民工棚顶连了有线广播。而公社的广播是全村人注目的焦点,在放完《东方红》的开播曲之后,立即放小钢pào似的播送一条紧急通知。它们内容大致如此--
社员同志们请注意,现在播送紧急通知。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
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接县革委会通知,近日有一条黑色疯狗窜入我县,已造成多起人畜伤亡事故。公社革委会昨夜召开紧急会议,作出如下决议:
1.全体社员同志们要百倍提高警惕,发现情况火速报告。
2.全社基gān民兵立即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以鲜血和生命保护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3.今天上午八点各大队革委会主任到公社开会,布置有关打狗事项。
军人gān部家里的广播也在播这条通知。那是一个镂刻着五角星的木头盒子,挂在灶屋的墙上,被烟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纸盆已经松弛,放出来的是一大堆含糊不清的沙沙声,嘟噜声,有时候gān脆什么声音都没有,但过一阵又突然神经质地钻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尖利细小的声音。
二十多年前,电视看不上,我们这些小屁孩,就拎一块砖头似的收音机,用衣袖抹着鼻涕,啪嗒啪嗒地在街上晃悠。当年的收音机外壳没有现在那么鲜亮光滑,最流行的是自己动手做的仿红灯收音机。它内部是哥们儿用晶体管焊的,机壳是用木板粘的,红灯商标则是用红色有机玻璃雕出来的。只有那块玻璃刻度盘是要专门托人买的。那玩意儿,在外观上不细看简直和真红灯一样,加上椭圆形喇叭,每每放起,那洪亮的音色至今难忘。那会儿,人们连吃饭都成问题,不像现在,还能到KTV里唱一下卡拉OK。小青年们也挺会算计,那一首歌下来还不得损失几斤小菜,所以只好窝在家里听听收音机。当时国内的电台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各省台为主,节目以新闻、政治学习、样板戏、革命音乐、小说、电影录音和广播剧为主,有对工人、对学生、对贫下中农、对解放军的专题广播,每次约半小时。最好听的是电影录音,在难得看到电影的时代,电影录音被做得十分jīng致。记得老爷子爱听粤剧,经常摇着脑袋瓜儿,咿咿呀呀地跟着哼将起来。看着他脸上少有的温柔表情,我们也在旁边搓着小手,乐得屁颠屁颠的。还有那乡下来的老阿姨,总是一脸诧异地问起:嗬,打哪弄了个小人儿,搁到这小壳子里?我们在一旁笑得喘不过气来。
七十年代街头巷尾的风景--滚铁环、抽陀螺
一天在网上看到这样一则消息,它的小标题是“相同的游戏,不同的感觉”:一位高加索男孩在印古什首府纳兹兰以北25公里外的一个村庄玩滚铁环,他是因印古什和奥塞梯的长期战火而逃到此难民营的。滚铁环曾经是我们很多人幼小时的记忆之一,但是当小孩除了滚铁环之外还必须面对pào声、死亡和难民营时,任何一个充满儿时记忆的人都不再会感到憧憬和乐趣。而纯真的小孩正是以“革命乐观主义jīng神”为自己的苦难童年勾画一点亮色。
又想起我们的七十年代,滚铁环几乎是每个男孩子都具备的本领。那会儿铁棍、铁屑早已被外来民工,收破烂的大爷撮得差不多了,家里都穷,小伙伴们没办法儿,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瞎掺和。后来,不知听谁说电影院刚拆迁,后面堆了成片的废铁。到那儿一看,简直是瞎掰,只有几圈锈铁丝被遗弃在臭水沟旁,叉拉着“两腿”,像一群没妈的孩子。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家伙好久没闻到“腥味”,立马啪啦啪啦全给弄回家里去了。活计倒很简单,用一根粗铁丝扭成的铁钩钩住铁环,就可以推动铁环来回滚动。技艺高超的男孩可以让这只“风火轮”一直不倒,如果要经过一些不平路面和水坑的话,那就类似于一种简单而有趣的杂技了。有些男孩为了增加铁环声音的“威势”。还在铁环上加了几个小铁丝的小圈,这样一来,铁环滚动的声音就越发大了,就有点像现在的汽车的警报声,旁人一听,立马闪出一条道来。我们那时的铁环,认为最好的是榨油饼的铁箍,宽宽的边,且散发着淡淡的菜油香,可惜极难觅到。还有一种好的叫“锯齿铁环”,这要在城里去找,一般是托父母上街时到城里的工厂里找的,约有4毫米厚,2厘米宽,直径在40厘米左右,内圈有整齐的铁齿,一般是钢铸件,非常坚硬,声音也十分清脆,一般的铁环碰上它,就只有倒霉的份儿。在huáng泥路与青石巷里,孩子们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夕阳在他们身后沉沉而落,一群飞鸟从yīn影尽处掠起,喧闹声惊醒了藤椅上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