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扭捏地唱完,新一轮的游戏就又开始了。女孩子脑袋瓜儿往往比较灵光,玩这把戏可是她们的qiáng项,她们还擅长虚张声势,什么时候丢的手绢,搞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过玩得过火了,真情便情不自禁地表露了出来,她会把手绢再丢回刚才捉弄她的男孩子身后。这样,喜欢她的男生又逮了个时机,笑眯眯地跑去捉她,游戏进行到此,就成了他们两人的相互周旋。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久了便都有些恼恨,“快点快点抓住他”的合唱声也跟着弱了下去。还有些时候,表演节目也成了件难堪事儿。有些腼腆的孩子,会木头一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几十双眼睛探照灯似的打量着他,憋急了他会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丢手绢”还有一些旁人不能体味的欢娱:一帮人围坐在一起,只盯着一个孩子满场子跑,他手里拿着花手绢儿,每个人都能看到他丢给谁,而往往看不见他丢给自己,这象征着生活的隐秘和未知。而你稍微一疏忽,你便会输,但遇上你喜欢的人,又会暗暗地盼着她能把手绢儿丢给你,在这样的忐忑矛盾中,游戏也被推向了高cháo。
七十年代最优美的弧线--打水漂、扔飞刀
化学中有个专业名词叫“萃取”,那些光洁鲜活的溶液在不同的吸管中跳跃,从一个瓶子到了另一个瓶子。有时候,我们曾经历过的许多细碎的生活片断,就是在这样不停地“萃取”中,在脑海里一层一层叠加起来的。它们虽然已经过去了,却依旧带着理想主义的色彩,等待着我们再次虚构与重建。
比如,我常常会在臆想中重回家门前的那条小河,清水没过足踝,一块块鹅卵石在阳光下亮得刺眼,有孩子光了屁股在水里潜泳,青苔柔软地滑过他们的皮肤……但这些极有质感的画面,在你恍惚的一瞬间,又立刻遁身无形,只剩下一声略显煽情的叹息。可是,二十多年前,这些东西却是真切存在过的。记得每次放学后,路过河边,我们哥几个总要比一比,谁的水漂打得最远,最漂亮。一块块扁平的石头在我们手中扬起,沿着水面盘旋,起落。游戏看起来虽然简单,但是真正要玩得好,也不是那么容易。它得讲究力度,还得讲究出手时的速度。力道用足了,出去时它如一支满弓扣发的箭,之后便像贴在砧板上的肉,擦着水面凌厉滑翔。最多的时候它能连续击出十几次,最后才踉跄一下,沉入河底,激起几丝微澜。数数声、叹息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女孩子还会小心翼翼地掀起蓝布裙子,用裙摆把瓦片一垒垒地兜来。那欢乐全缩在这过程里了,手足之间的友爱,男女同学的相互体谅,满满当当的都写在了脸上。真到了最后那一撒手,结局却无所谓了,瓦片飞得再高也还是要沉落水里,能沉醉的,只有那贴肤之感的生活细节。
当时与打水漂相类似的把戏还有扔飞刀,不过我们可不是李寻欢,纯粹是自己逗弄着自己,瞎玩乐。那会儿还没有现成的工具,小刀也是靠着自己变着法儿做出来的。用一根大铁钉,放到铁轨上,火车一过,基本上就压成了一把小刀的雏形,然后再jīng心打磨,就是一把飞刀了。我们为了贪多,这样的飞刀一般要做好几把,却又怕挨打,藏在箱底里,一有机会便拿出来炫耀。扔飞刀这把戏危险,得找个空旷的地儿,一比高低。通常是下课后,几个孩子相约到小树林里,或是没人的废弃工地上。找一个结实的木桩,用粉笔画上靶,谁能she中靶心自然谁是赢家。大家表面上都是好伙伴儿,暗地里较着劲,非要争那个第一。这争斗搅和了气氛,玩乐就变得俗气和卑琐起来,扔得准的嘴上不说,心中却暗自得意,后来者自然就跟着毛躁,一个闪失立马误伤旁人。孩儿家也有孩儿家的野心,它使得单纯的游戏不再似初时那么温情。扔飞刀到了后来,伙伴们之间愈发剑拔弩张,由吵嘴升级到“战争”,为了一个空头名位,大家捋起衣袖,横戈相向。
最后,在大人的调解下,大家才又平复下来,握手言和,但心底却似裂瓷般,那道口再怎么也补不满。我们的童年,就在这样的难堪与犹疑中,慢悠悠地过去了。
七十年代过年的记忆--贴对联、逛庙会、看电影
在七十年代,过年就像一场谷雨冲击着四季的乱麻,锅碗瓢盆在油腻的厨房里作着疯狂的演习,孩子穿了新衣倚在门栏边一派天真地等着chūn天。不过,最热闹的事儿还要属贴chūn联儿,家家户户都会贴上诸如“东风浩dàng革命形势无限好,红旗招展生产战线气象新”、“喜气洋洋过chūn节,身qiáng力壮迎长征”、“四化美景振人心人心思跃,公报chūn风拂大地大地生辉”之类的chūn联迎接新chūn。对联上的贺词也从初时的豪言壮语变得富有人情味了,人们拿着浆糊鼓捣着,真正识字的人不多,图的就是那份喜庆劲儿。那会儿人穷,对联大多都是自己找人写的。通常都有些学识渊博的老大爷,会免费为四邻挥毫一幅。他们郑重其事地戴上起了雾的老花镜儿,满手青筋bào起,指尖儿却拿捏得又稳又准。笔尖一路蜿蜒下去,浓墨打湿了红纸,卷起些细碎的毛边儿,好似大姑娘脸上的胭脂。看的人和写的人都憋了一口气,嘴角上还吊着些唾沫星儿,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跟着念出来,调子是“平平仄仄平仄仄”,婉转中平添了几分情致。贴对联可是丝毫马虎不得,歪了斜了不雅观,再说了,那1毛钱一张的红纸儿要是撕扯下来,会疼得人心里儿打抖。完事后,再点上封“五连头”的花pào,往门外一扔,几口人咧了嘴看着它结实地响起,劈劈啪啪,那高兴劲就甭提了。
那会儿过年还时兴“逛庙会”,到了大年初二,亲戚都走过了一遍,一家人就张罗着到街上凑热闹去。这“庙会”可是几千年来人们沿袭下来的习俗,各地儿都有。就拿老北京来说吧,历史悠久些的有地坛庙会、龙潭庙会、厂甸庙会、白云观庙会。各处节目都不同,如厂甸有祥子拉车、老牛上架、花市一条龙;白云观有骑驴逛庙会、正月初九会神仙、痛打金钱眼、山门内摸石猴……孩子们嘴馋,特迷那些零嘴摊儿,什么切糕、糖葫芦、豆汁、爆肚、凉皮,一路吃了个饱,要不过了这时段儿,又得盼上整整一年。要换到现在,他们更是能大饱口福:兰州拉面、新疆烤羊肉串、上海的小笼包子、天津十八街大麻花、西安凉粉、重庆麻辣烫、南京盐水鸭、济南大煎饼、山西平遥酱狗、温州鱼肉丸子汤、太原刀削面……不过,那会儿好多人都没这福分,只能咽着口水心里小小地挣扎一下。那地方儿曲艺自然少不了,京剧、豫剧、评剧、河北梆子、河南坠子、京韵大鼓、相声、评书……咿咿呀呀全都上了阵。还有许多民间艺人卖弄的玩意儿,chuī面人、捏泥人、扎风筝、剪纸儿,更激烈一些的是舞狮子,它花样繁多,分为太狮、少狮、武士狮与绣球狮……一圈儿走下来,全身筋骨舒慡,一家人被各种把戏撩花了眼,巨大的幸福感引领着腿脚一直向前。
而到了七十年代中后期,“文革”里被批斗的人大多平了反,平日里不敢往来的亲友也恢复了jiāo往。大街上从原来一色的蓝蚂蚁变为绿军装再到光鲜的西洋服。样板戏也下了台,《阿诗玛》《桃花扇》《李双双》这样的国产电影重新露了面。年纪轻一些的人就趁着过年的时候,三三两两来到电影院,解放一下思cháo,跟上时代的节拍。那会儿,一些国外的片子和香港的故事片也涌了进来,如日本的《追捕》、英国的《女英烈传》、法国的《巴黎圣母院》、美国的《摩登时代》、中国香港的《三笑》,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开放和丰富。在打倒“四人帮”后的第一个chūn节,人们发疯似的往电影院里挤,各地的场子都风传爆了场,后来还增派了好多警卫维持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