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土匪奶奶_高和【完结】(29)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和

  奶奶说:“让你先洗你就洗,啰嗦啥呢。”

  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老实不客气地头一次享受了别人给我端洗脚水的待遇。我洗完了,奶奶让我上炕睡觉,她把水端出去倒了,自己又兑上热水才开始烫脚。紧张过后身心都非常疲惫,躺了一阵我很快就睡着了。半夜里我起来尿尿,看到奶奶又不在,估计她又出去gān那些踩盘子、探路的事儿去了,就倒头接着睡。躺到炕上,总觉着房子里有股怪味道,猛然想起,这是红鼻子脑袋的血腥味儿,顿时怕了起来,黑dòngdòng的房子里扔着一颗死人脑袋,我越想越害怕,爬起来点亮了油灯,昏暗的油灯下那个血糊糊的包袱扔在炕头的地上,我不敢睡了,似乎一睡着就有不可知的恐怖来侵扰我,我又不敢不睡就这么眼巴巴地守着这颗死人脑袋,那一夜简直是在上刑。

  一直熬到窗户纸都透白了,奶奶才从外面回来,见我没睡觉围个被子坐在炕角落里,奇怪地问:“你不睡觉坐着gān啥?”

  我不好意思说我害怕,就说我睡了一觉醒来睡不着了。奶奶看看我,再看看地上的死人脑袋,骂我说:“没出息的货,活人还怕死人?你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死人我是见过,而且见过的不少,饿死的、病死的、打死的,我都见过,可是这个却不同,这个是我亲手打死的,我在伙里混了这么长时间,亲手打死人还是头一次。而且,我亲眼看到了奶奶把他的脑袋从脖子上割下来的全过程,这对我的刺激太qiáng烈了,我实在不敢想象,这个人就是我亲手打死的,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打死一个人是那么简单,过后却又这么难过。

  奶奶说:“就凭你这胆子,今后咋给伙里当家呢?没事,经得多了就不怕了。”

  我有些惊讶,问奶奶:“你说我给伙里当家呢?”

  奶奶说:“你不当谁当呢?你忘了我们都喝了jī血酒,盟了誓?谁灭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谁就是大掌柜。回去把这的头放到大掌柜坟前头,给大掌柜烧上三炷香,狗娃子就是咱伙里的新掌柜了。”

  我周岁才刚刚十五,我当大掌柜?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可是奶奶却一脸严肃,一本正经,我能当大掌柜?我有些蒙,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当大掌柜的事。转念想到如果我当了大掌柜,胡小个子、李大个子、王葫芦、四瓣子那些大人都得听我的,就又有些跃跃欲试。

  奶奶收拾了东西,对我说:“咱们回,原来光想着摸摸这的底子,没想到人不算天算,这碰到你的枪口口上了,这就是命,命里注定你就是咱伙里的大掌柜。”

  听奶奶说现在就要回去,我有些吃惊,问她:“大白天我们咋回呢?”

  奶奶说:“我说过,蛇没有头就不会爬,鸟没有头就不会飞,昨天夜里我到保安团探了一下,那些都吓堆了,乱营了,放心大胆地走,光明正大地走,我看谁敢挡咱们。”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奶奶来到了街上,奶奶让我骑在大黑马上,她骑在“郝五斤”上,人头又用旅店里的单子包了一下,就挂在马脖子下头,奶奶还专门叮嘱我:“到了张家堡子,你把人头提上。”

  我推辞这个光荣任务:“还是你提上,我怕呢。”

  奶奶说:“怕啥呢?今后你就得在死人堆堆里打滚,没有胆子可不行。”

  我其实不是怕这颗死人头,大白天我啥也不怕,我是觉得挺恶心的。奶奶让我骑马,我推让着叫她骑马我骑驴,奶奶说:“你现在骑到驴上是给我们伙里丢脸呢,你就是要威风些,啥也不要怕。”

  这么威风的事情就是让我三天不吃饭我也乐意gān,况且还有奶奶在一旁给我当保镖,我还有啥可怕的?奶奶给我整理了一下衣裳,把红鼻子的驳壳枪斜挎在我的肩头,又用布带子在我腰上扎了个腰带,我觉得自己立刻变得威风凛凛起来。她则把两支驳壳枪明晃晃地插在腰带上,逍遥自在地侧身坐在驴背上,我们俩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朝城门走去。

  一大早街道上一个人也见不到,可能昨天傍晚的枪声把这个小县城的居民都吓坏了,谁也不敢一大早出门讨冤枉。不过,我敢断定,在那一扇扇紧闭的门板后面,肯定有一双双眼睛惊恐不安地朝我们窥视。奇怪的是保安团的人也都像消失了一样,昨天大街上还到处可见的灰军衣,今天早上竟然一个也没有碰上。马蹄子跟驴蹄子踏着街道上的青石板,清脆的蹄声在清静的街道上回响,让人心里发紧。来到东街的时候,我才算看到了一个人,是陈铁匠,他从门里露出了那颗跟铁砧子一样棱角分明的脑袋,目光呆滞地看着我跟奶奶,好像从来就没有见过我们一样,我们也装作不认识他,从他的面前走了过去。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我更加紧张,手按在了驳壳枪上,远远地我看到了灰色的保安团,大概有三四个人守在城门口。我跟奶奶坐骑的蹄声惊动了他们,他们朝我们望来,那一瞬间我的头皮紧绷了起来,眼睛也变得格外明亮,我看见了他们惊慌失措的表情,看见了他们衣裳领子上的油腻,看见了他们犹豫不决的眼神,看见了他们惊诧的半张着的嘴……

  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奶奶骑的驴,那头“郝五斤”突然“啊呜啊呜”地叫了起来,这个季节叫驴的发情期早就过了,这头驴犯什么毛病?在这个关头叫了起来。我正在纳闷,它却急不可待地朝路边一个老头奔了过去,奶奶的呵斥根本没作用,勒它的嚼子也没用,它跑到老头跟前,一脑袋扎在那个老头子的怀里亲昵起来。老头先是愣了一愣,忽然认出了这头驴,抱着驴脑袋哭喊起来:“好我的驴啊,好我的驴啊……”我这时候也认了出来,抱驴脑袋的正是那个跟张老爷子比胡子的郝五斤。

  真不顺,这个郝五斤不知道怎么恰恰在这个时候跟我们碰上了,叫“郝五斤”的驴认出了叫郝五斤的人,头天晚上大黑马出现的情况又在他们身上重演了。两个郝五斤重逢团聚悲喜jiāo加,我跟奶奶却傻眼了,城门口的保安团跟我们相距不到五十米,一人一驴却搂抱着难舍难分。我们不能像对红鼻子那样给郝五斤一枪了事,他只是个跟驴重逢的老百姓,尽管是个跟人比胡子的挺无聊的老百姓,我们也不能为了一条驴判他死刑。驴在郝五斤的拥抱中无论如何不跟我们走,奶奶只好从驴背上跳了下来,顾不上说别的,蹦到我的马上,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大黑马便朝城门口奔去,我拔出了枪,奶奶也抽出了枪,我们决心要硬冲出去,谁要阻挡我们,就让他先挡我们的枪子。然而,却没有看到保安团的士兵,他们趁我们让郝五斤缠住的时候,不但没有封锁城门捉拿我们,反而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城门。

  回去的路上,我最愁的就是怎么给花花jiāo代,花花太喜欢那条驴了,有时候对那条驴比对我还好,如今这条驴让我给弄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花花说。

  我请教奶奶:“咋办呢?花花朝我要驴咋办呢?”

  奶奶说:“真是个娃娃,那驴本身就是人家的嘛,就跟这大黑马本身就是咱们的一样,就给花花说,驴进了城就变成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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