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土匪奶奶_高和【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和

  四瓣子委屈地说:“狗日的胡说呢,我哪有老婆老丈人……”

  便有人哄堂大笑,我没有跟着他们笑,板着脸问大家伙:“赞成不赞成这八条规矩?”

  大伙哄然答道:“赞成!”

  我说:“那就好,这八条我再念一遍,你们都跟上我念,回去你们都背下来,过三天我要考试呢,背不下来打板子。”这是我爹活着的时候对付我的办法,我随手拈来对付这帮伙计。

  我也不等他们答应,便开始大声地领着他们背:“头一条:不准违抗命令,违者枪毙;第二条,不准……”

  他们都怕背不下来挨板子,便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一句一句地背了一遍,看到他们挺乖,态度也挺认真,我就说:“我再领上背一遍,三天后我要一个一个地听你们背呢,谁背不下来谁就是伙里最笨的笨蛋,二十个板子躲不过。”他们都怕背不下来成伙里最笨的一个,包括奶奶都一本正经一字一句地跟着我又背了两遍。

  这些人要是识字就好了,我把那八条写下来让他们自己背就成了,可惜这帮人都不识字,我只好领着他们背。不过,不识字也有不识字的好处,不识字的人往往记性好,我抽了心目中最笨的王葫芦让他给我背一遍,他居然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既然王葫芦都能背下来,估计其他人更没说的,我就说:“回去了互相提醒着对着背,现在大家都起身,我还有话说呢。”

  大伙这才起身,眼巴巴地等着我发话,我看着这帮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伙计,忽然对他们有了一种过去从来没有过的热辣辣的感情,这帮人表面看上去一个比一个粗野,实际上他们的心灵却淳厚、单纯得跟小孩子差不多。自从我加入到他们里面以来,他们中哪一个没给我的碗里拨过一筷头饭、从外面回来给我带过一块糖、一把花生豆呢?过去,在他们的心目里我就是小兄弟,仅仅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杀死了红鼻子,他们就义无反顾地履行自己的誓言,推举我给他们当头领,对我唯命是从,这让我感动,也让我感到了肩头担子的分量,我一定要带着他们朝好日子奔,起码要比现在过得好。

  “现在,伙计们都到窑里睡觉去,晚上我有事情办呢。”

  大伙都没动弹,显然他们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奶奶在旁边帮腔:“散了散了,都回去睡觉。”

  窑dòng都已经破败不堪,好在我们这帮伙计也都是野地里山沟沟睡惯了的人,所以让大家睡这破破烂烂的窑dòng倒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大家满腹疑惑地各自找窑dòng睡觉去了。奶奶问我:“狗娃子,你要做啥呢?”

  我反过来问她:“奶奶,红鼻子的头咋办呢?就这么摆着?”

  奶奶说:“挖个坑坑埋了。”说着就用刺刀在坟前头挖了个兔子dòng一样大的土坑坑把红鼻子的脑袋掩埋了。

  我不等她问我,就对她说:“奶奶,你现在回张家堡子去,给伙计们每个人闹上一个锅盔,赶天黑送过来。”

  奶奶追问我:“你要做啥呢?”

  我说:“今天晚上杀个回马枪,把保安团彻底灭了,弄些好枪,我看保安团的枪都是新的,给伙计们换换家什。”

  奶奶瞪圆了眼睛,怔怔地盯着我,半晌叹了一口气说:“你这娃咋这贼大的胆子?命,这就是命,过去我咋就没看出来。”

  我说:“过去有你跟大掌柜在前头顶着呢,现如今得我自己刨食吃了。再说,也不是我胆子大,你想一下,我们把红鼻子灭了,保安团这阵正应了你那句话:蛇没有头不会爬,鸟没有头不会飞,我跟你又大摇大摆地从城里走了,他们哪能想到我们杀个回马枪寻他们的麻烦?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这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三国演义上诸葛亮用的妙计。”

  奶奶说:“诸葛亮用过的妙计一定好得很,尕掌柜本事大着呢,奶奶这就回去给你置办军粮去。”说完,跨了大黑马风驰电掣地跑了。从这里到张家堡子有五十来里路,来回一百里,再加上临时动员老百姓烙饼的时间,我估计她回来也得头更天了,就回到我过去跟她住的窑dòng想睡一觉。窑dòng里的炕已经塌了,我只好出来躺在山坡的草地上,午后的阳光挺毒,可是我却觉得让它晒着非常痛快,我的头上、身上大汗淋漓,我仍然觉得痛快,就像在滚烫的水里洗了一个热水澡,在大太阳的烧烤下,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第二部分

  城门已经关了,城门dòng子外面还有保安团站岗,我知道城门dòng子里面也有保安团站岗。我跟胡小个子绕到城墙比较低矮的部位,用跟奶奶学来的本事,把绳子甩到一丈多高的城墙上,然后爬了上去。身先士卒,冲锋在前,退却在后,这是伙里当掌柜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做不到这一点趁早别当掌柜的。胡小个子跟在我后面也爬上了城墙。胡小个子人高马大,作战勇敢,有一股子猛劲儿,我专门挑选了他跟我当先锋。上到城墙上,放眼望去,四野黑沉沉的,城里也是黑沉沉的见不到一星半点儿光亮,影影绰绰的房屋高高低低的隆起在街道两旁,让人觉得不是到了县城,而是到了坟场。坟场多少还有个萤火,城里城外居然连个光亮都没有,比坟场还yīn森黑暗。胡小个子打着纸煤子对着远处晃了两晃,赶紧又熄灭了,这是招呼后面人的暗号。过了一阵我感到绳子被人拽着抖了几下,我也把绳子抖了几下,就有人开始往上爬了,第一个上来的是王葫芦,后面是李大个子他们,算上我,我们一共来了二十个人,剩下几个人由奶奶跟四瓣子带领在城外等着接应我们。这个安排有个小小的漏dòng,我不应该把四瓣子留下跟奶奶打接应,他混进保安团当过厨子,熟门熟路,如果有他跟上,我们就不会在找保安团的时候遇上那种不大不小的麻烦。我有意没让奶奶跟我一起行动,我认为我能对付得了,迟早我得脱离她的庇护独立行走,就像jī雏离开老母jī的翅膀。既然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我宁可它来得早一些。

  伙计们爬上来之后,我们互相之间没有说话,也没必要说话,来之前我已经把行动的方案详细告诉了他们,我给他们布置计划的时候,他们每个人叼着一块大饼,边吃边听,边听边不住地点头,也不知道他们是听明白了我的计划而点头,还是让大饼锅盔给噎住了抻脖子,我权当他们听明白了。在城墙上我们不敢说话,互相jiāo流我们就靠手势,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手语,在不能说话的情况下我们可以用手语jiāo流,比方说大拇指食指中指捏到一起朝上面举就是“好了”,表示肯定、确定。大拇指竖起来朝天上举就是:“上面”或者是“老大”,伸出一个小指头就是“小问题”“小毛病”“小人物”等等不一而足,这些手语的来源谁也没有考证过,不过大家都知道每个姿势、动作的意思,可能是相习成俗吧。

  虽然我不敢确定自己的部下真听明白了我的作战意图和作战部署,可是我依然领着他们来了。打仗跟下棋差不多,没有靠事先设想好的步骤赢棋的,事先大致有个步子,往下面走就得随机应变了。只要他们到了现场能听我的指挥,问题就不大。我的计划并不复杂,趁夜潜入城里把保安团在睡梦里给灭了,然后一走了之。如果发生了意外情况,那就只好随机应变靠老天爷照应了。我的计划简单而大胆,却把他们听得目瞪口呆。主动出击打保安团,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过去我们做活的主要对象是财东和过路的商人,我们自己美其名曰劫富济贫,事实上我们只劫富不济贫,我们连自己都经常济不了,就这样担惊受怕一年到头能混个肚子饱就不错了。对于保安团之类的政府军队,他们来剿灭我们,我们能挡就挡一下,挡不了就一跑了之,风头过了再回我们的狗娃山。在我们的观念里,保安团清剿我们是正当的,官兵抓土匪就跟猫抓老鼠一样天经地义。我们不会也不敢,甚至连想都没想过主动出击打保安团,因为那样做太不合社会规则和我们的固有观念。如今我提出要去袭击保安团,他们大惊失色倒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我对他们说:“打死个红鼻子算哩,我们还死伤了十几个伙计,这笔账还没算清。再说了,老是这么躲躲藏藏的日子我们不能过一辈子,gān脆趁乱把保安团彻底拾掇了,今后我们就太平了。要是gān,就跟上我走,谁不gān谁回家种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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