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土匪奶奶_高和【完结】(57)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和

  我说你的沟子从来就没有白过,天生的黑沟子狗熊。他说:“这不对,我过去沟子白着呢,不信你问我婆娘。”

  这话头一起,就把现在跟过去连接了起来,我也觉得跟李大个子亲近了许多,我说:“你这从来就没教过我好事情,那一回奶奶美美掴了我个大耳刮子,没把你骟了算奶奶客气。”

  李大个子说:“其实你摸错人了,你要是摸二娘的奶奶,保险啥事情没有,二娘的奶奶保险比奶奶的瓷实。对了,听说尕掌柜把二娘收了,我得给二娘送一份礼。”

  我的脸红了,尽管我知道在我们伙里没有人会把我跟二娘这件事情当成什么不正当的事情,甚至大家还会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二娘早就发过誓,谁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她就是谁的人。再说了,二娘就像一块肥沃的空地,总得有人来种,谁种也是种,空着就是làng费。可是这终究涉及到我生活中最为隐秘的部分,即便是跟我再好的朋友,我也不能够跟他研究我生活的这一领域,我对李大个子说:“算,不说这话,我问你,你们自己种地一年下来够不够吃喝?”

  李大个子贼贼地看我,我知道他心里转的啥鬼主意,他是怕我减扣他们的饷银和供给。我不说话,眼睛盯着他,他说:“尕掌柜你是明白人,这话还用我说吗?”

  我说就是叫你说呢。他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吃饭是够了,可是伙计们也不能光吃饭……”

  我说:“伙里要是散了,他们连饭都没的吃。这地是谁的?给你说,这地现在都是伙里的,佃户租了财东家的地还知道jiāo租子呢,你们白种白吃还跟我耍花狸猫拿我的饷银呢,我今天不来你们还要瞒我多长时间呢?”

  李大个子顿时毛了,脸上谄媚的笑容像是散进沙土中的雨水消失得无影无踪,额头却又像地里清晨的冬瓜冒出了一层水汽,那是冷汗:“尕掌柜、我、我……我真的没细算这个账,其实我就是看着伙计们闲着没啥事情,给他们找个营生,没想到这些种地还都内行得很,种啥成啥,今年每亩地能打个二三百斤麦子,要是再加上秋苞谷,每亩地能有六七百斤的收成。这样吧,今后我们的粮食跟瓜菜自己种,饷银……”

  我说:“饷银的事情我不跟你商量,这不是你一家子的事情,还有别的队呢。别的队发你们也发,可是你们要给我jiāo粮呢。”

  李大个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jiāo多少呢?”

  我说:“今年你们才开始种地,今年不jiāo,从明年开始,每人留二百斤麦子,二百斤苞谷,剩下的都jiāo到山上。”

  李大个子开始掰手指头算账。我说:“你不用算,每人一年四百斤粮食,还有自己种的菜和饷银,撑死你们。撑不死剩下了你们卖钱呢还是喂猪呢我都不管,可是多一斤也不准留。”

  李大个子说:“要是我们收成不好,吃不饱咋办呢?”

  我说:“我叫你们jiāo粮就是怕收成不好的时候没粮食,收成不好就不光是你们收成不好,全县全省收成都好不了,那时候粮食就成了缺物,你们没吃的我再给你们补,这就叫存粮防灾,以丰补歉。”

  李大个子又开始拍马屁:“尕掌柜看得远,我听尕掌柜的,尕掌柜说jiāo我就jiāo,尕掌柜说jiāo多少我就jiāo多少,我就不信尕掌柜能叫我们饿肚子。尕掌柜走的时候我叫人给尕掌柜背上些细白面,蒸出来的馍馍比女人的奶奶还白还暄,擀出来的面一口咬不断……”让他这一说,我又想回狗娃山了,我想起了二娘的白馍馍,真暄。

  李大个子的婆娘开始往炕桌上端碟子摆碗,油泼辣子,蒜瓣,韭菜花,酱油、醋……看到这些我的肚子开始呱呱叫了,很快一碗碗的面条端了出来。浆水面是我们这一带特有的做法,浆水其实就是腌酸菜的酸菜汤,跟腌酸菜不同的是,腌酸菜的目的是吃菜,而做浆水的目的是为了喝汤。把豇豆、白菜、芹菜放到gān净坛子里,倒上凉白开,然后在不能太热又不能太凉的温度下让它发酵、变酸,其中芹菜是最不能少的原料,如果没有芹菜,那就不是“浆水”而是酸菜汤了。把面条下好之后,浇上浆水,酸酸的又有芹菜特殊的香味儿,非常好吃。这种吃食的好处是凉热均宜,凉吃慡口提神,热食健胃暖心,做法虽然简单,却只有农家做出来的才好吃,再高档的饭店餐厅也做不出真正意义上的浆水面。所以这种看似简单的吃食要想吃到正宗的,只有家庭妇女才有那个本事做出来。

  拌上油泼辣子,剥一瓣大蒜,清慡的浆水汤上铺满了绿莹莹的香菜、葱花,我不知不觉竟然láng吞虎咽了三大碗,吃得满脑门子大汗,仍然意犹未尽,以至于李大个子的婆娘一个劲扯他的衣角,提醒他告诉我适可而止别一次吃伤,下次就再不想吃了。李大个子把他婆娘的行为语言翻译给我听:“尕掌柜,好饭量,够了没有?面多着呢,汤也多着呢,就是别吃伤了。”

  我说:“这么长时间没吃上这么可口的饭了,今天真过瘾。”

  李大个子的婆娘说:“想吃了我给你做,天天来吃。”

  我惊呆了,李大个子的婆娘竟然会说话,而且说得很顺溜。看到我惊讶的表情,李大个子的婆娘脸顿时涨得通红,连忙转身到厨房去了。我发现,这个女人除了嘴大一些,别的部位长得倒也挺周正的。我对李大个子说:“难怪你胖成这个样子了,有人侍候得好嘛。”

  李大个子用脏手抹了一把嘴,心满意足地谦虚:“唉,农村婆娘嘛,就会做个粗茶淡饭,再下上两三个崽崽,这一辈子就功德圆满了。”

  说话间从外面窜进来两个崽崽,一个七八岁,脑袋上扎着朝天椒,是个女孩儿。一个四五岁,剃了个秃瓢,脖颈子后面留了一撮麻雀尾巴似的气死毛,是个男孩。大的牵着小的,刚刚叫了一声:“爸……”看见了我就打住了,怯生生地踅到厨房去了。李大个子就叫唤:“花花,领上你弟弟出来给尕掌柜的磕头来。”

  那个女孩就领上她弟弟出来乖乖地趴在地上给我磕头,这个李大个子脑子真贫乏,怎么把他的女娃子也叫了个花花,这不是跟我那个定了亲的没过门媳妇共享了同一个名字吗?我想起了那个花花,不知道如今她长成什么样了,是好看了还是难看了。两个孩子磕过了头,我拽过那两个孩子审查。俗话说瞎马下出好骡驹,正应在李大个子身上。李大个子像个山药蛋,他老婆像个大河马,这俩孩子却都非常清秀端正,尤其是那个女娃儿,小巧的鼻子、黑溜溜圆丢丢的眼睛、jīng致嫣红的小嘴,再配上红扑扑的苹果脸,太招人心疼了。那个男娃子豁了两颗门牙,圆溜溜的脑袋像个刮了皮的小土豆,眼珠子咕噜噜转着一看就充满了灵气。我连忙掏出两块大洋给这姐弟俩一人分了一块:“拿上,爷爷头一次见你们,没准备见面礼,叫你妈给你们买些糖吃。”

  两个孩子倒也不客气,二话没说就接过了银元,女孩儿哧哧笑了起来,看了我说:“你是爷爷咋没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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