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你给我跟卫师爷下面吧,就用我带回来的细白面。”
“要清汤、臊子还是酸汤?”
我想起了李大个子他老婆的浆水面,可惜,山上没有人窝浆水,只好对二娘说:“随便,啥面都成呢。”
我也知道,二娘的水平做出来的面都是一个味儿,就是那种介于酸汤面、臊子面和清汤面之间的味道,这我早在张家堡子的时候就已经领教了。做饭确实不是二娘的qiáng项,虽然她给我做饭的积极性很高,我却不敢在这方面肯定她的能力。
卫师爷赶紧谦让:“随便做些啥,不要麻烦二娘。”
我们的称呼特有意思,就跟所有人把奶奶称为奶奶一样,所有的人也都把二娘称呼为二娘。二娘看我跟卫师爷聊得高兴,就兴高采烈地去做她的面条去了。卫师爷又说:“还有,按照咱们现在的实力,再出去砸油点子既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又像是端着机关枪抓蚂蚱,我们现在基本上是坐吃山空,得找个长期生财的道道呢。”
我说:“能有长期生财的道道当然好,可是一下子哪里有那么好的买卖呢。”
卫师爷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递给我,说:“这是方圆百里的财东、商贾、买卖。”
我看了看,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名字,名字后面都注明了地址、估计财产数额、主要经营项目等等内容,其中有财东、买卖人、各色行当的知名人士等等。我问他:“你的意思是我们轮着抢这些人吗?”我想,这倒也是一个保证长期利益的办法,今天做了这家明天做那家,这不就有了经常性的收入,不就不是坐吃山空了吗?卫师爷又想微微一笑,可是却没敢笑,他已经发现我不喜欢他那种带有讥讽意味的笑容,尽管他可能并没有讥讽别人的意思,但他那种笑容却让任何人都觉得是讥笑。这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一个能很快揣测到别人心思的聪明人。
“不用,要是我们轮着把这些人都抢了,那麻烦就大了,我们也就别想安稳了,国民政府不派大军来清剿我们,这些商户也得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再说了,我们也不见得就能抢得到,人家把钱财匿了,你还真能把人家都杀光?再不行人家gān脆举家迁徙,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那时候我们就真成了井台上的蛤蟆——晾gān了。我的意思是向他们收保护费,每家按月收三五块大洋,这些人都能负担得起,总共有三百来家,每个月弄他个一两千块大洋富富有余。”
“人家能给吗?”
“不能给,可是我们有办法让他给。”
“啥办法?”
“凡是按时间数量给了保护费的人,我们就要保证人家安全,万一有哪家让土匪做了,我们就得给人家一个jiāo代,这就是我们的信誉。不按我们的要求jiāo保护费的,我们自然也就不保证他们的安全,家里人叫人家绑了、家里叫人家抢了,我们就不管他娘的。过上不到半年,这些人就都得老老实实把保护费送到我们手上。”
我不能不承认,这家伙坏主意还真多,起码比我多得多。按照他的办法,如果哪家财东不给我们jiāo保护费,我们当然可以派人或者串通别的山头祸害他,让他不得安生;反之,如果他老老实实地给我们jiāo了保护费,我们就得保证别的山头不去打扰他们。如果哪个山头不听我们的吩咐,或者不明白情况冒犯了受我们保护的人家,我们就得负责替他们出头,找那个山头挤对着他们老老实实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人家还不如把保护费jiāo给保安团呢,凭啥要jiāo给我们呢?”
我这是明知故问,保安团那点能量要是能保得了一方平安,世上也就没有我们这一路人了。果然,卫师爷说:“保安团保不了平安,要是保安团能保得了他们平安,我们还有活路吗?”
二娘把面条做好端了上来,果然是那种里头既有臊子却又酸溜溜的汤面,不过好在有油泼辣子、凉拌萝卜等等下饭的小菜,倒也觉不出来二娘的手艺有多差。卫师爷平日都在伙里的大灶上吃,很少能吃到小锅子里下出来的面条,稀里呼噜连着吃了三大碗,吃得满脑门冒汗,脸上也透出了红光。
饭后,我让他马上把要办的这几件事情写个计划出来,我再把几个队长召集起来一块商量一下,如果在细节上没有什么问题,就马上开始办理。他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走了。二娘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就在灶房里给我们下面,我们吃过了她才吃。卫师爷走了之后她就爬到炕上依到我的身边,从上到下把我摸了个遍,款款地问我:“昨天夜里你咋没回来,不想我吗?”
我昨天夜里没有不想她,也没有认真地想她,可是当她温暖柔软的身体挤压着我的时候,我便本能地撒谎:“哪里能不想呢,想死了,要不是夜里天太黑李大个子死活不叫我走,我半夜里就回来了。”她便激动地噙了我的嘴用力咂着,她的嘴上有面条汤的味道,咸咸的软软的像是刚刚出锅的馅饼。我像主人爱抚宠物一样抱住她,开始剥她,就像剥一颗大柚子。柚子的皮没了,露出了洁白的瓤儿。我开始品尝、吞噬这颗汁液丰美的大柚子。她则开始哼哼唧唧地呻吟,好像牙疼,又好像抽筋。
我们就是这个样子,见了面就忘乎所以地昏天黑地一番,在这种时候似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无所谓起来,只有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最重要、最有意义,而且一定要做完才行,绝对不能半途而废,半途而废就让人觉得好像肚子胀得要命却找不到方便的地方那么难以忍受。
我们静静地躺着,身体和jīng神剧烈运动后的疲惫让我们昏昏欲睡。她忽然问我:“奶奶走了吗?”
“走了。”
“到哪去了?”
“不知道。”
“啥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
她沉默了,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了我跟她的身子。天气已经开始变凉,一早一晚山上的风已经开始让人打寒战了,早上起来,岩石、草叶上都可以看到薄薄的白霜,夜里已经得烧炕了。
“唉,说实话,奶奶那人好着呢。”她叹息着说。
她这是头一次正面评价奶奶。我问她:“你怕不怕奶奶?”
她说:“伙里有谁不怕奶奶呢?你怕不怕?”
我觉得这个问题其实挺难回答的,对奶奶,我确实挺怕的,尤其是过去,她动不动就拧我的屁股惩罚我,而且她拧我的时候绝对不会虚张声势,一定要实实在在把我拧得嗷嗷叫唤。所以,她让我gān啥我很顺从,基本上没有偷懒耍滑的。可是如果说我怕她吧,她不让我gān的事情我没有一件没gān的,偷着抽大烟,趁她睡着了的时候摸她的奶奶,往伙计们的炕dòng里头填gān辣椒,还有,她不让我跟二娘这样子,我就偏偏跟二娘这样子了,我实在说不清我到底是不是怕她,或者说有时候怕她有时候不怕她。蓦地我想通了一个道理,我确实挺怕她,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总有一种下意识的想法,觉得不管我做了什么,即便奶奶惩罚我,也把我怎么样不了,她的惩罚远远没有达到我的承受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