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消息不准?我们守了一夜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就是胡小个子的特色,没弄明白的事情他根本就不去琢磨费那个脑筋,也许是他的脑筋来不及转弯,对我的话也一样,弄不明白的就不搭碴儿,按照自己的思路坚持把话说完。我们接到陈铁匠的情报之后已经在这里埋伏了整整一个晚上,现在半上午又过去了,却没有见到李冬青的队伍。按照陈铁匠的说法,今天李冬青要给他老子吃人贼上坟去。我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四年前这个时候正是大掌柜灭吃人贼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吃人贼已经死了四年多了,如果把停柩一年刨除,从正式入土算起,今年正是吃人贼入土三周年。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这是个大日子,孝子贤孙必须到场祭奠。在当前这种形势下,李冬青回来给他老子过三周年,肯定要多带人马保护他。不管他带多少人马,只要出了城圈子他就失去了一道有效的屏障。原本我们计划埋伏在他经过的路途中打他一场,即便灭不了李冬青也能让他吃个大亏;可是李家寨子通往县城的路有好几条,我们没办法在每一条路上都设埋伏,而且那样做也会分散我们的力量,我们已经没有分头把关的人力了。于是我就gān脆把人带到了李家寨子南面的山峁上,心想,狗日的不管你从哪条路走,都得回到李家寨子这个老窝来。
我们几乎倾巢而出,一百五十多人在这荒山野岭趴了整整一个晚上,如今太阳已经有三竿子高了,脚下李家寨子的农户们做早饭升起的炊烟也逐渐消散,三三两两的农户已经开始走出院落下地了,我们却根本没有见到李冬青的人马。我应该派人到县城进一步落实一下,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或者是消息不准。陈铁匠终究只是一个铁匠,很难接触到李冬青和保安团的重要消息,他的消息来源有两个:一个是平常结识的保安团士兵,一个是奶奶花钱买通的保安团师爷。这两个渠道陈铁匠却都不能正面向人家要情报,只能以熟人的面目旁敲侧击地了解情况,如果太露骨了就会引起怀疑,弄不好就让人家灭了。jian细就像毒蛇,平时尽量避开人,一旦被人发现,就会成为猎物;所以,陈铁匠情报的可靠性就像过季的商品,常常是要打对折的。尽管这样,我们也只能依靠他,因为,除了他没有人会主动给我们提供情报;即便有人主动提供了情报,我们也不敢相信。
奶奶也爬了过来。我本来不让她出马,让她在狗娃山上给我看守老窝,她坚决不gān,坚持要跟我们一起来收拾李冬青。她的道理很简单却极具说服力:“要是把李冬青拾掇住了,这山有没有人守都没人敢来找麻烦;要是你们失手了,这山谁也守不住。”于是她就跟着来了。一来她说得非常有道理,二来我也知道,只要她想gān的事情谁也别想拦得住,包括我这个掌柜的,于是只好让她跟着来了;派四瓣子带了一个小队留下来保护家眷。一个小队也就是二三十个人,根本保护不了什么,如果保安团或者其他人到狗娃山找麻烦,他的任务就是保护着伙里的婆娘娃娃撒腿子。
“咋弄呢?都这个时候了,会不会不来了?再不然就是走漏了消息?陈铁匠办事拿稳得很,按说不会呀。”
奶奶趴在我的身边自问自答,我心里也没底了,正在这时候,山脚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胡小个子蹿过来扒着我的耳朵报告:“来了。”我立刻紧张起来,心脏怦怦乱跳,呼吸的声音连我自己都能听得见。我的年龄虽然不大,从七岁起就在伙里过着铁与火、血与泪的动dàng生活,经过的阵仗我自己都记不清了,遇到什么情况我已经不会再紧张,也可能我的神经已经麻木了。可是这一回不同,我开始紧张,甚至躁动不安。二娘对我来说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加宝贵,她的肚子里怀着我的娃娃,虽然她不是我正统意义上的妻子,可是我跟她的关系比大多数夫妻更加恩爱更加珍贵。李冬青杀害了她,虽然不是他直接动手,这笔账却无论如何应该记在他的头上。李冬青利用我的诚实和轻信,jīng心设计了那样一个卑鄙yīn险的圈套,不但侮rǔ了我的智慧和尊严,让我遭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耻rǔ,还险些让我命丧huáng泉,从此再也吃不上热蒸馍再也见不到我的狗娃山。一天不报此仇我就寝食难安,我就难以面对那些因我的幼稚和轻狂而死伤的伙计。我在痛苦、懊悔、自责的煎熬中苦苦等待,仇恨像钻进我心脏的毒蛇,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我的心灵,那是一种无法消除的剧痛,一种让人慢慢枯萎、死亡的疼痛。今天这一切都将在我的枪声中结束,我暗暗下定决心,宁可玉石俱焚赔上我的一条命,也要把李冬青送进地狱。当然,要是不用赔上我的命而要了他的命那就更好。
我回头朝我们所在的山坡扫视了一遍,伙计们静静地埋伏在各自的位置上,有的我能看到,有的我看不到。胡小个子跟奶奶一左一右地趴伏在我的身边,我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喘息,说明面临即将到来的复仇之战,他们也跟我一样处于激动、紧张和亢奋的状态中。片刻,通往李家寨子的路上涌过来一队保安团的士兵,我数了数有二十来个人,不到一个排。队伍后头跟着两挂马车,车上坐着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我看到了李冬青的奶奶跟他那个脑后头梳了一根气死毛的小儿子,再仔细看过去,却没有发现李冬青本人。坏了,这家伙没来。奶奶凑着我的耳朵悄声说:“正主子没来,咋办呢?”
胡小个子说:“会不会有鬼?怎么才来这么几个人?”
我也想到了,李冬青心知肚明我们必然会寻找一切机会找他报仇雪恨,即便他没来,他的家人回来给吃人贼上坟,他也绝对不应该只派这二十来个人给他的家人提供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的保护。该不会是诱饵吧?引诱我们露头然后再给我们猛烈的打击。据陈铁匠说,李冬青打着抗日救国的旗号大力扩充保安团,现在的保安团下辖三个大队,每个大队一百多人,每人都配足了快枪弹药,每个大队还有两挺机关枪,实力比红鼻子时期大大加qiáng,甚至比正规军的一个营还要qiáng。如今我们要是跟他面对面jiāo手,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我决定再等一等,看看情况再说。李冬青的家人在保安团的保护下朝李家寨子走去,寨子里有些佃户也陆陆续续地迎出寨子等着看主家上坟的热闹。我有些着急了,如果他们进了寨子,我们再动手就比较困难,有了寨墙和堡子的庇护,他们二十多个人足足可以顶上我们几天,我们没有攻城拔寨的重火器,他们却有充足的给养和弹药。再说了,即便李冬青没有预设yīn谋,我们只要一动手攻打李家寨子,不出两个时辰消息就能传递给他,他从县城赶来也用不了两个时辰,那时候我们就将陷入内外夹攻的láng狈境地,损失肯定会非常惨重……我还在犹豫,埋伏在西边坡上树丛里的李大个子已经耐不住劲了,只听一声呼哨,他的人便像发了疯似的朝山下李家寨子扑了过去。他们没有直接冲向李冬青的家人和保安团,而是冲向了李家寨子,显然,他们也是怕李冬青的家人和保安团进入寨子,想赶在他们前面堵住进寨子的路。保安团看到从山上冲下来的一彪人,立即开枪阻击李大个子他们,同时狠命鞭打驾车的马匹加快速度拼命想尽快躲进寨子里去。李大个子他们也开枪还击,两方面乒乒乓乓枪声顿时响成了一片,我看到两方面都有人中枪跌倒。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再也无法冷静地思考,我喊了一声:“冲啊,捉活的。”便领着伙计们也冲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