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事是二老爷蓄谋已久的计划破产了,二老爷已经处在了非常láng狈的境地,因此二老爷准备上吊。在正月十六大清早,坐在上吊绳下面的二老爷正在想如何把脑袋伸进绳套,然后身子怎样吊起来,做这件事需不需要站在屁股底下的小凳子上?死后蒋家会是个什么局面?从今以后人们还会不会记得保和堂曾经有个二老爷?更重要的是二太太怎么办?她会不会伤心落泪?披麻戴孝地在自己的灵前大哭一场?
二老爷想到二太太的时候,二太太已经起炕了。起炕跟起chuáng一个概念,意义完全相同,太行山玉斗人自古以来不睡chuáng,即使在八十年以后,chuáng对于玉斗人来说仍然是一个不实用的物品。起了炕的二太太右手系着小袄襟上的扣縻儿,出了屋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桃树底下的二老爷,然后二太太就走过来了。
二老爷说,不想活了,不知道是上吊好还是跳井好。二老爷的确在刚才一瞬间对如何死产生了犹豫。
二太太说,还是为了昨儿夜里的事吗?
二老爷说,就是不为昨儿夜里的事活着也没劲。二老爷要决定死当然不是做样子给二太太看。
二太太叹了一口气,设身处地替二老爷想了想,觉得也是,但是二太太还是劝二老爷说,其实做人一辈子都是受苦,活着就是受苦,你比别人还苦得少呢,你天天玩,押宝赌钱,输赢都觉着快活,要是那gān活的呢?怕是早就不能活了,可天底下还是这么多人活着,人家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就是这个理儿,再说,你死了我怎么办?当寡妇?就是为了我你也别死。
二太太很利索地就从树上把那条麻绳儿解下来了,然后对垂头丧气的二老爷说,你做的那事都是没道理的,我也不说你,以后别gān了,没人知道,何苦呢。二太太说的当然是昨儿夜里的事。
二老爷仍然没想开,他说,就是他们都不在乎这事,我的日子也不好过,这叫自作自受。二老爷和二太太都知道苗树梁上的qiáng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二太太说,没事儿,到哪儿说哪儿,回屋里去吧,这么冷的天,蹲在这儿冻出病来咋着?一会儿杏花起来看着了不好,屋里去吧,我让杏花笼一盆火给你。
杏花一般都比二太太起得晚,二太太懒得说她,一个使唤丫头倒像个小姐似的。杏花起炕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端了二太太的尿盆倒出去,然后涮洗gān净,再然后给二太太端水洗漱,如果二老爷在就一起伺候,完了之后她自己才梳头洗脸,按道理在这之前她就该梳洗清楚了才行,但杏花跟秀儿大不一样,二太太认为杏花是个好吃懒做的女人,并且浑身的坏毛病。
杏花开了东厢房的门,孬头污脸地出来的时候,二老爷已经回屋里去了。杏花端了尿盆出去,弄清楚了才端洗脸水进来,这时二太太刚好梳完了头。
杏花先伺候二老爷洗脸,然后给他梳了脑袋上那根跟大拇指差不多粗的辫子。做这些事的时候,二老爷一脸麻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太太洗了脸,也不施粉黛,依然是光嫩嫩的好看。二太太跟杏花说,先去笼一盆火来,再去吃饭,天气冷,吃饭回来屋里就暖和了,手脚利索点儿。
杏花也不说话,低着头出去笼火了。保和堂的东家烤的都是炭火,笼起来很容易。一会儿工夫,杏花就把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端进来了,屋里立刻烘得暖了。
二太太吩咐杏花说,你去灶上端了饭菜来,伺候二老爷在这边吃吧,你也别去那边吃了,我还到大太太那边吃早饭,晌午饭再说吧。
二太太到大太太这边吃早饭的时候,huáng嫂已经把大太太这边收拾清了,自然是忙乱了多半夜。二太太先到东套间屋里看大太太,大太太已经起炕了,见了二太太又拉住她的手不放,"奇-_-書--*--网-QISuu.cOm"一脸的感激之情。二太太见大太太没有什么异常也就放心了,二太太想把实情告诉大太太,但不知道如何说起。
大太太说,妹子什么也别说,嫂子知道,一辈子都感激你!
二太太想,早晚也得说,要不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二太太说,嫂呀,你不知道,这事都怪万秀,是他不成器,也是妹子命苦!二太太真的很伤心,但她尽量控制着没让眼里的泪水淌下来,二太太不知道为什么随口就说出自己命苦的话来。
大太太说,嫂子知道,什么都知道,昨儿黑夜都是我亲眼见了的,妹子别想多了,要不是妹子,嫂子昨儿夜里就完了。
二太太说,要是嫂子信得过妹子,就求嫂子跟大老爷求个情,看在妹子的份儿上,饶了万秀。
大太太说,他们是手足兄弟,一个娘生的,比我们亲,甭担心,妹子,到时候我们俩一齐说。
二太太就放心了,问了丝红的伤势。
大太太说,没事,穆先生看了,说养养就好了。
这些二太太都知道,昨天夜里睡觉之前,丝红已经醒过来了,因为没有伤口,只是头顶上肿了一块,穆先生给她擦了一些疗伤的药油,说摔打了脑袋的事只有养着,一时没有见效的药可吃。
二太太和大太太一起到东厢房里看了丝红。丝红已经能坐起来了,见了大太太和二太太就挣扎着要起来,二太太就赶紧把她按住了,叮嘱她好好养着,让huáng嫂一会儿端饭进来喂她吃。
这一桌饭没了大老爷,二老爷也没过来,丝红又躺在炕上,只剩下了大太太和二太太,外加了一个huáng嫂,吃得索然无味,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二太太吩咐灶上蒸了jī蛋膏子,大太太也没吃,大太太让huáng嫂端给丝红吃。
吃了早饭回来,二老爷跟杏花已经吃完了饭,主仆二人正围着火盆烤火。二老爷脸色木然,目光呆痴,一句话也不说,只有杏花在喋喋不休地讲些莫名其妙的事。二太太想,有这么个人陪着二老爷也好,免得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二太太不能不护着二老爷,因为她是二太太,正像她早晨劝二老爷说的那样,二老爷要是死了,她怎么办?好歹守着一个男人比没有男人守着要好,总是有个名分,没有男人的寡妇不好过,常言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要不就得改嫁,那都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的事,更何况是保和堂的女人,二太太比谁都更明白这一点。
二太太到护院房找高鹞子,她要让护院房的人彻底把保和堂大院清查一遍,还有什么地方存了隐患。
高鹞子告诉二太太,最坏的东西就是内jian,保和堂的内jian就是放牲口的官杆儿,这个缺爹少娘管教的东西!我已经把他关起来了,先冻他一黑夜再说。
二太太觉得事态严重,就对高鹞子说,赶快把他放了,要是弄出个好歹来话不好说,知道的说他自作自受,不知道的说保和堂做事缺德,把这孩子带来我问问他。
高鹞子就从腰里拿出钥匙来打开了伙房边上放杂物的房间,把官杆儿从里边拧着耳朵提了出来。官杆儿已经冻得浑身发抖,满身沾了柴草沫子,夜里当然是钻到烂草堆子里过的,杂物间放着专门引火的烂草,要不官杆儿真会被冻个半死。
二太太不忍,让官杆儿赶紧把身子烤暖和了,护院房的正屋里笼了一盆火,虽然不是炭火,但烟气已经没了,冒着红红的火苗子。官杆儿就蹲下身来守着火盆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