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儿对付绫子的办法比官杆儿对付绫子的办法更直截了当,她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把北书房的情况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心中一股无名火直窜起来,心中骂绫子说,好你个小蹄子!大太太口中的小蹄子不是来自北京,而是来自于说书的,其实在中国明清时期的艳情小说中,关于骂女人为小蹄子的话屡见不鲜,《水浒传》和《金瓶梅》中也有。
大太太想到去捉jian的同时,不可能不顾及到大老爷,这种关系实际上很微妙,弄不好,让大老爷丢了脸面反而大家难看。
于是大太太硬生生地把这口气咽下去了,并且叮嘱亭儿说,不许再对别人提起这事儿,连你妈那儿也不要说。
大小姐亭儿原以为大太太会冲到北书房去把绫子一把逮个正着,然后像怡chūn院的老鸨打窑姐儿那样,抡着jī毛掸子,一边骂,一边没屁股没脑袋地往她身上抽。没想到大太太不动声色,并且叮嘱她不许再对别人提这事,这让亭儿很失望。
亭儿跟大太太说,我知道了大娘,我不跟别人说,也不跟我妈说。
在亭儿走了之后,大太太才气得咬牙切齿地发泄,早就该看出来不是个好东西,才十六岁就知道勾搭汉子了,这还得了!这还得了!大太太骂绫子的时候缎子和绢子都不在场。
大太太要是没有真凭实据,不仅难以对绫子进行处罚,而大老爷也会指责她对一个孩子的话信以为真。但是大太太对亭儿的话确实没有丝毫怀疑,亭儿不是那种搬弄是非的孩子。亏得这个丫头先告诉我了!大太太想。
并不工于心计的大太太在处置绫子的问题上突然变得聪明起来,在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大太太确定的方案是隐而不发。
绫子跟大老爷调情的时间不可能太久,因为她要负责照看二少爷,所以在大老爷读书的时候就匆匆地回了银杏谷,即便是大太太决定去捉jian的话也不可能看到任何事情,因为那时她已经离开北书房了。事实上,绫子和大老爷的事还算不上通jian,他们只是在一起搂抱而已,至少目前还没有向更深的方面发展。
绫子回到银杏谷的时候,二少爷还在睡觉,这让她放下心来。其他人也都忙着各自的事,二太太正满面慈爱地端详着她的一双儿女,还有三天就出满月了。只有亭儿坐在角落里,翻着白眼珠儿盯着绫子。绫子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个要过饭吃的小丫头有点怪。绫子开始留意亭儿了。
大小姐亭儿猜不透大太太的心思,也没有跟二太太提起这码事,只是从此对绫子彻底没了好感,说话就是粗声大气地搡白,搞得绫子不知所措,更多的时候只能躲避着亭儿。后来二太太的龙凤胎出满月,无论是绫子还是亭儿就把闹别扭的事儿扔到脑后去了。
在二太太的龙凤胎满月之前先过腊八,在京西太行山,大小人都知道腊八是灶王爷上天汇报的日子,言谈举止要非常注意,尤其是犯忌的话,比如死呀残呀,苦呀穷呀等等,不能说,而骂人的脏话和对上天不敬的话更不能说,以免多嘴多舌的灶王爷上天去胡说八道地告密,玉皇大帝便要惩罚其一年不顺当,为防万一,每家每户早饭要吃腊八粥。腊八粥是用粘高粱米加米豆儿熬成的,像糕一般粘,灶王爷吃了腊八粥嘴巴就粘在一起了,想告密都说不出话来。
保和堂的腊八粥跟别人家的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菜锅里的东西,保和堂的菜锅里必定有腌腊肉。
在京西太行山,人们通常是腊月二十几才杀猪,这样过年的时候可以吃鲜肉。除了过年要吃的肉,所有的肉都要腌在缸里,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待客过节都吃腌腊肉。好的腌腊肉,瘦的褐红,肥的呈淡淡粉红色,透明状,吃在口里油而不腻,一直香到心窝里去。
玉斗人夏天没有杀猪的,除非猪得了传染病,即便是这样,倘有一线救活的希望,主人也不会下刀。夏天杀猪,多是病猪,把肉放在盐缸里埋起来也会臭,这倒不是因为猪肉不好,而是夏天不是杀猪的季节,上街卖也卖不出去,夏天的鲜肉不好吃。有腌腊肉的人家夏天不会买肉,至于传染病什么的倒没有人在意,至今没有人听说吃了传染病猪肉得病的事,八十年以后,有米猪和口蹄疫之说,那时候玉斗人才对这类事讲究起来。也有粮食少的人家入冬就把猪杀了空槽,剩下的饭菜和刷锅水喂jī,至于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从不养猪,没有早杀晚杀之说。保和堂的猪也不存在早杀晚杀的问题,在冬天的任何一天,保和堂只要想杀猪就杀,保和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断腌腊肉。
喝腊八粥,吃腌腊肉熬白菜粉条,再喝两盅酒,浑身上下热烘烘的,白天一整天都口渴,上山打柴的人就用镰刀拨开yīn坡里未化的积雪往口里塞,那雪差不多已经结成冰凌块了,含在口里激得牙根子疼。
保和堂的东家在吃过腌腊肉和腊八粥之后肯定不会到野外去吃冰凌碴解渴,当然是坐在家里喝茶。
在二太太喝茶的当儿,大太太来了,二太太让绫子给大太太倒茶,大太太说在那边喝过了,但还是下意识地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巴咂着嘴说,这花茶味就是香,你说这花儿到底是什么花儿?
二太太说,不是说茉莉花茶吗,肯定是茉莉花呗,听许老爷子说这花山外才有。
其实二太太是听大老爷说的,觉得提大老爷不妥,于是就安到许老爷子身上了。
大太太说话的当儿斜了眼睛看绫子,尽管绫子到保和堂来日子不长,却已出落得像个人样儿了,看了着实让人稀罕,但是大太太这会儿心里想的却是哪一天给她点颜色瞧瞧。
绫子只管出来进去的忙着伺候,没有留意到大太太的目光里充满了怨毒。倒是二太太觉出有点不对,想着可能是绫子哪一点做得不周到,于是吩咐绫子把作坊里刚送来的上馃端一碟上来。
大太太说,甭价了,作坊不是一样给我送了?这次的核桃苏比上次的好吃,加了芝麻粉,可这会儿吃不下去。
二太太说,那就嗑瓜子儿吧,早清刚炒的,脆香。
这时郭财媳妇已经把一碟炒瓜子儿端上来了。
嗑着瓜子儿,喝着茶,大太太跟二太太提起了办满月酒的事。
二太太说,嫂子你看着办就行了,别铺张得太大了,乱得慌。
大太太说,二兄弟不在了,这满月酒还能办得差了?那不是给人家笑话,保和堂还缺了东西,缺了酒吗?
因为提到了二老爷,二太太心里有些酸楚楚的,就把话岔开了,说,咋着都行,你看着办吧,嫂子。现在二太太称呼大太太嫂子已经习惯了,以前更多的是称大太太。
大太太说,妹子只管用心养孩子,别的事你甭管。
二太太说,我知道,嫂子,让你操心了。
这时候缎子来喊大太太回jú花坞那边去,说是来客人了。
大太太说,这不,刚坐下,连屁股还没热,就喊来了。
到了腊月,保和堂的人客多,但大太太知道,除了官面儿上和生意道儿上的熟客,正经亲戚倒没几个,既然大老爷让缎子来喊她,自然不是平常混闲饭吃的那种人。大太太紧着从二太太屋里出来,回jú花坞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