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着一定合适,他的一件羊绒毛衣。”她说。
“也不一定,我的肩宽……”我急忙说。
我有些害怕了,从心里不想要什么羊绒毛衣。我看到曹姐的眼神里闪烁着喜悦的光,很温暖地欣赏着我。一个女人只有看自己心爱的人时,才会使用这种目光。
“你和他有些像,和他。”她说,“那双皮凉鞋我放了几年了,穿在你脚上正合适,好像就是给你准备的,他一次也没有穿过,那是我专门给他买的。”
我犹豫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外面起风了,内蒙古的风很硬朗很粗野,呜呜叫着从窗户前刮过,屋里的灯光在风声里显得苍白而遥远,使整个空间存在得很不真实。灯影里的曹姐,宛如一尊塑像,静止着。我想打破这种朦胧的氛围,说,“天开始冷了。”
她仍旧一动不动地说:“有羊绒毛衣,你明天就穿上。”她似乎一直在琢磨那件毛衣。
天快亮的时候,曹姐实在困乏了,身子一歪倒在chuáng上睡了。我也在一边迷糊了一会儿,听到院子里有了说话声,那声音在刚刚苏醒的早晨里穿得格外清晰。我起身擦了一把脸,悄悄地走出屋。
45
这个季节,旅馆的生意不好,没有几个人住店,一楼服务室的那个女孩子还没有起chuáng,整个旅馆就这么一个服务员,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负责看守旅馆大门,清扫院子和旅馆内的厕所卫生。老头正在清扫院子,有一个昨天住店的男人站在一边,问老头哪儿有吃饭的地方。我走过去,对那男人说,“你跟我走吧。”估计今天早晨曹姐不能起chuáng准备早饭了,我也要去对面的小饭店吃早饭,就把那住店的男人一起带上。“这旅馆,他妈的连吃饭的地方也没有!”男人抱怨着,听他的口音,应该是东北人,哈尔滨一带的。哈尔滨的制药厂最多,有许多从那边来的人,到这儿收购药材。
“旅馆里没有的东西多着哩,什么都有的,你能住得起?”我瞅了男人一眼。
“也是,长期住的话,就要找这种便宜的店,你到这儿出差还是……”男人听我的口气挺硬,就收起了自己的那种骄横,低声说。
“出差。”我说。
在小饭店吃了早饭,我给曹姐带回一份。回到屋子后,发现曹姐还没有起chuáng,我就坐在沙发上等她醒来,心里琢磨什么时间动身去准格尔旗。楼下的女服务员不知有什么事情,去曹姐屋子敲门,敲了半天没有动静,嘴里就说,没见出去呀?我很想告诉服务员,曹姐在我屋子,却又怕有什么误会,就忍住了。这时候,我瞅了曹姐一眼,发现她的脸膛烧红,有些不太正常,就走到chuáng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烧烫,于是就慌张地叫:“曹姐、曹姐,你还睡呀?没事吧?”
曹姐动了动身子,吃力地睁开眼睛说:“给我倒杯水,渴。”
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不停地chuī着,她似乎等不及了,不耐烦地说:“你就不会两个杯子倒一下?”
按照她说的,我用两个杯子来回倒腾了几次,用嘴不停地尝试了,直到可以喝了才递给她。我手忙脚乱的时候,她半眯着眼睛看着,接过了水杯后,对我说了声谢谢,说:“一杯水快让你尝完了。”
她喝完水,说有些头昏脑胀的。我说:“是不是发烧了?你的脑门很烫。”她点点头,又卧倒在chuáng上。我知道她屋子里有温度表,就去取过来给她量了体温,三十九度一。我问她需要不需要去医院,她摇摇头,让我去她屋子的抽屉里找来备用药吃了,然后又睡。
我暂时取消了去准格尔旗的计划,留下来照料她,估计明天就会退烧的。中午的时候她爬起来,说身上轻松多了,大概是昨天晚上受了凉。她披着大衣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担心有什么电话打过来,屋子里没有人接。回到屋子,她蒸了一锅米饭,做了两个菜,自己吃的却不多。我知道她是做给我吃的,她一个劲地咳嗽着,最后咳得肚子疼。
到了傍晚,她又躺下了,浑身更加烧烫。晚上我不敢离开她,就在沙发上睡下,她叮嘱我不要感冒了,说:“你就到chuáng上睡吧,我能吃了你?”
我仍旧躺在沙发上,到了八九点钟,她烧得迷糊起来,我觉得必须把她送到医院了。我到街上雇了出租车,让出租车开进旅馆的院子里,尽管她一再反抗,我还是硬把她背上了出租车。
在医院急诊室检查,医生说她得了肺炎,当即安排了病房住下来,给她打吊水,三瓶吊水一直打到凌晨两点。这当中,她去厕所解了两次小便,最初我想找同屋里的女病人帮帮忙,可以屋子里的人都睡了,我不便打搅别人。好在夜深人静,女厕所没有一个人,我就举着吊瓶走进去。人有了病,也就不讲究什么礼节了和脸面,曹姐走进厕所,不等我找个地方把吊瓶挂起来,她就蹲下小解,完事后还说,“你帮我一下我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打完吊水,我才放心地趴在chuáng边上睡了。
天不太亮,病房里就热闹起来。这是一间很大的病房,住了五个女病人,还有一个像我这样陪chuáng的女孩子,昨晚在地板上铺了chuáng棉被睡觉的。我醒过来,睁开困倦的眼睛使劲摇头,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曹姐咳嗽着,伸手抚摸了我的头,说,“你再趴一会儿吧?”
我站起来伸了伸腰,考虑给曹姐准备什么吃的。医院的条件比较差,我想还是回到曹姐屋子里做饭提来,或者去饭店买饭。“你自己待一会儿,我回去一趟,把你的洗刷用具拿来,你想吃点什么?”我问。
“随便吧,回去把我的拖鞋拿来。”
我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又叫住了我,说:“你不要告诉黑蛋,他知道了会马上赶过来的。”
我点点头。
大街上的行人穿着厚重的衣服,嘴里仍稀啦稀啦地呼吸着冷气,远处的树木梢上,缠绕了一团团白色的雾气,太阳已经从东边升起来,这些雾气正在抽身溜走,有些溃不成军的样子。路边的小吃店里,溢出羊肉包子的气味,有几个穿着黑棉衣的本地人,已经坐在小店内吃早餐了。我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一个个陌生人,突然很想念杨洋了,不知道杨洋现在究竟在哪里。
等到我再返回病房的时候,护士已经又给曹姐挂上吊水了。见我走来,曹姐就问:“没有什么电话吧?”
我愣了一下,说:“会有什么电话?”
曹姐的眼神扑闪了一下,眸子里的一丝亮光熄灭了,我突然明白,她心里一直在等黑蛋的电话。黑蛋也真怪,虽然对曹姐很好,但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很少给曹姐来电话,大概是怕引起白猫的怀疑吧?这种男人!
我给曹姐带来了稀粥,她说不想喝,我却不听她的,硬是用勺子喂她。旁边病chuáng上的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不停地观察着我给曹姐喂饭的举动,判断我属于曹姐的什么人,却一直没有判断出来。从年龄上看,曹姐明显比我大,不像一对夫妻,从长相上,我们也不像兄妹,曹姐是典型的蒙古族,我是汉族,况且我说得一口外地话。中年妇女终于忍不住了,当我端着饭碗出去洗刷的时候,问曹姐:“这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