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爱情生活_石钟山【完结】(22)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第二日,吃过早饭并不见乡人们走,他们也不提议去逛街,而是照旧坐在地上chuáng下说一些关于种二茬麦的话题,母亲也不好说什么,一旁陪着。直到父亲晚上回来,看到这些乡人们仍没走,便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也正疑惑,两人琢磨一下,才明白车票还没有给人家买。母亲吸取了教训,第二日,一吃过早饭,母亲便带着乡人直奔火车站。买过火车票。一直把家乡人送到车上,母亲才真正吁口长气。

  接下来的连续两三个月里,一家人过起了紧张日子。家里的米面吃空了。那时部队吃的也都是定量,家里也只有父亲一个人挣工资,买完车票后自然也要紧张一阵子。

  在连续两三个月时间里,一家人要连续地喝粥。父亲、母亲能忍受紧张的日子。敏和权一坐到桌前,端起粥便往碗里掉眼泪。父亲就说:没啥,这比我小时候qiáng多了。你们的爸爸小时候是靠要饭长大的。

  敏和权这时就哭出了声,原因是他们刚被老师批评过。批评两人的理由是:两人在上课的时间里要不停地请假上厕所。敏和权都感到委屈,他们不能在老师面前哭,便在父母面前哭,把泪水流进稀薄的粥碗里。

  父亲当团长时,老家来人其实只是一个开始。随着父亲职务的升迁,来人的次数便愈来愈频繁了。当然首先仍是母亲老家来人,他们不再单纯地亲近城市和向往城市了,再来家里时,而是有事求父亲。在当时的年代里,当兵很时髦,当兵不仅暂时可以离开农村,在部队里还有希望入党、提gān,那就意味着光宗耀祖了。最不济的,找个对象,也比平时好找了许多。

  聪明起来的乡人也不再单纯地和母亲攀同乡关系了,他们绕来拐去的总能和母亲套上一层亲戚关系。于是在那些日子里,家里经常出现一群喊母亲姑、姨或奶的适龄青年男女。他们在父亲或者其他长辈的带领下,前仆后继地来到家里。他们的目的简单而又明朗,那就是当兵。

  他们住了下来,吵吵嚷嚷,不住地呼唤父亲,亲切地叫着母亲,然后阐述着自己当兵的理想。

  那时家里仍不富裕,敏和权仍在上学。三五人一伙来到家里,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弄得父亲有些心烦意乱。

  母亲在这种大呼小叫中,似乎寻找到了某种尊严。那些日子,她虽累虽苦,但心情是快乐的,她喜欢听这些乡人们说着那些肉麻的恭维话,更喜欢当救世主那份感觉。她真心希望,把家乡那片土地连同乡人一起搬到部队,搬到城市里来。

  让几个青年男女当兵对父亲来说不是太困难。他们很快被父亲接收了下来,并打发他们的父母或长辈离开,这些乡人终于满意地离开了。车票自然又是父母给买的。

  父亲便在夜晚的chuáng上叹气,母亲仍沉浸在乡人们的喜悦里。母亲不知不觉已经和那些乡人又一次融合在了一起,乡人们的快乐,就是母亲的快乐。母亲就在chuáng上冲父亲说:这些当兵的孩子不容易哩。父亲又叹口气。

  随着这些青年男女当兵,更艰巨的任务又落到了父亲的肩上。这些青年男女不简单地满足于当兵,他们还要在部队发展。于是便接二连三地在星期日或某一天的晚上,一次又一次出入家门。他们在家里不称父亲为首长而是称姑父或姨父,这样显得亲切,和一家人似的。他们在亲切地称呼完之后,便一个个提出了自己远大的理想。有的想当汽车兵,有的想入党,有的想提gān。父亲毕竟是首长,他们的出现父亲还能应付,有的三言两语地打发走了。更多的时候是对他们提出些希望,诸如艰苦奋斗、学习雷锋什么的,他们还是走了。

  父亲应付不了的是那些乡人。他们把自己的孩子留在部队,并不放心自己的孩娃单枪匹马在部队会闯出什么名堂来。于是他们又三三两两结伴来到家里,来看望自己的孩娃,还要和父母深入地商量自己孩娃将来在部队的前程。父亲很忙,一天到晚很少有时间回家。乡人们并不急于见父亲,他们和母亲商量。母亲的语言在乡人们面前总是轻描淡写,把一些紧要的事情说得轻飘飘的。母亲说:小宝在部队gān得不错,俺看入个党当个gān部啥的没问题。

  乡人就很感动,谦卑地笑着说:他姑,孩子可jiāo给你了。日后孩娃有个出息,俺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大恩德哩!

  母亲说:小三gān得不错。现在开车的技术学得不赖,等日后给他姨夫开车、给首长开车,日后还会有啥说的。

  乡人的笑在脸上灿烂着说:他姨,小三可就仰仗你了。

  母亲和乡人们在勾画着美好的蓝图,他们等待着父亲来填写这张美丽的蓝图。

  父亲有不尽的蓝图需要他填写,他刚解决一批便又来了一茬。母亲家乡的孩娃们在一茬一茬地成长起来,他们像一群蜜蜂似的向家里飞来。渐渐,父亲的态度变得冷淡下来,他有许多事情要忙。而母亲却乐此不疲的样子,她热情而又频繁地接待着老家来人,她在老家乡人面前极有成就感。

  老家一来人,她照例是要看报的。这就使乡人不住地咋舌,说着一些表扬母亲的话,目光里写满了神圣和尊敬。母亲不仅看报纸,时不时地要给这些乡人们上一课,讲国际、国内的一些大事,什么尼克松访华;柬埔寨问题;批林批孔;反修防修……母亲在乡人们的眼里,俨然成了一个政治家。

  母亲老家的事情,越来越使父亲感到麻烦。这些一批一茬的青年男女,父亲没理由也不可能都安排在自己的守备区,在母亲的鼓动下还是要办。按母亲的话说,不给他们办,对不住这些亲戚哩!在母亲的情感里,已接纳这些乡人为亲戚了。父亲无法回避母亲,母亲和父亲说这些事时,地点仍选择在chuáng上。父亲无法回避chuáng上的母亲。

  好在父亲有许多战友,父亲在四面楚歌中向战友们求救。

  父亲在电话中说:老张,帮帮忙吧。老区的后代找上门来了,你给安排几个吧。多谢了!

  父亲在电话里还说:老李,老区的后代找上门来了。安排几个吧。求求你了,拜托了……

  父亲一提起母亲的老家总称老区,他知道这些战友们,对老区人们是有感情的。

  就这样,在母亲的策划下,由父亲亲手安置的青年男女们,一茬一批地在部队茁壮成长。每逢年节时,这些青年男女们结着伴,三三两两地来到家里。给父亲拜年或问好。母亲这时便极有成就感。这种盛况,一直持续到父亲离休。虽然,仍有一些成长起来的孩娃们仍战斗在部队,有的已经是营团一级gān部了。随着父亲的离休,他们对父母的热情也随即冷淡了。有几次碰到这些已成长起来的孩娃们,在自己身边走过,却没人再称她姑或姨了,而是称她为老邱。他们说:老邱还好吧!问候一声老邱的还算是好的,有的gān脆点点头,有的连头都不点了。

  这种结局,使母亲感慨万分,伤心不已。在那一时刻,母亲真希望时光能倒转。晚年的母亲,似乎才理解了人情冷暖。父亲在十三岁那年离开老家,离开那间四面漏风的小屋,便再也没有回去过。这很符合父亲的性格。父亲的亲人和家乡,令他伤心、难过,往事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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