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ūn芍不解地望着宋先生,宋先生在她的泪眼里一片模糊。
宋先生又说:你嗓子就是不倒,也要早晚离开戏台的,你说到那时你又该怎样?
这句话把chūn芍问住了,这些问题,她似乎想过,又似乎没有想过。她现在只知道唱戏,别的,她就看不清了。只要是戏班子里的角儿,她是不能成家的,不是角儿了,那时是什么时候,她自己说不清楚,她不知道。但她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有那么一天的。
宋先生就又说:戏是不能唱一辈子的,可日子是要过一辈子的。
现在,chūn芍真正地冷静下来了,她再看宋先生已经很清晰了。
宋先生说:其实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从认识你那一天我就想说了,可那时说你会信我的话么?
chūn芍怔怔地望着宋先生。宋先生的每一句话在她的心里都丁是丁卯是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和她说话,混沌迷蒙的心里,突然一下子豁亮了,有一缕阳光照进来,啥都没啥了。
宋先生:早不唱比晚不唱要好。
chūn芍:以后我就要在戏班子里吃闲饭了。
宋先生听了chūn芍的话笑了笑道:为啥还要留在戏班里?
chūn芍:我娘死了,爹走了,戏班子就是我的家。
宋先生向chūn芍走近一步,一双目光很深地望着chūn芍道:chūn芍,我要娶你。
这话让chūn芍一哆嗦,自从发现宋先生那双目光开始,她只觉得宋先生这人很亲切,一日不见宋先生心里就空落落的,可她连想也没想过自己要嫁给宋先生。因此,宋先生的话让她一惊。
宋先生说:chūn芍你就嫁给我吧,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说完宋先生就跪下了,他把自己的头伏在炕沿上。
chūn芍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说什么。
宋先生抬起头,此时他已经泪流满面了。他哽着声音说:chūn芍,你知道我为啥看戏吗?我是在看你呀。
一句话,把chūn芍的心扔到了沸水里,童年的往事如烟似雾地涌到chūn芍眼前,她想起了父母为了看戏而吵架,让日子变穷。宋先生的心,她完全能理解了。她知道,为了她宋先生啥事都能gān得出。一辈子,要是有这么一个男人相守着,还怕啥!
chūn芍软软地叫了一声:宋先生。便把自己的一双小手放到了宋先生湿漉漉的大手里。
老拐得知宋先生要娶chūn芍的消息,他觉得没有什么不好,一个唱戏的,能早早地找一个归宿比什么都qiáng。chūn芍的嗓子倒了,不能再唱戏了,留在戏班子里也只能打打杂,还多一张嘴争饭吃,今日不嫁人,迟早也会嫁人的。
老拐以嫁女儿的心情,隆重地把chūn芍送到了宋先生家。又在宋先生家门口,搭了个戏台,张张扬扬地唱了三天大戏。
北镇方圆百里,都知道戏班子昔日的名角儿山里红嫁人了。
第57章
年近三十的宋先生娶了如花似玉的chūn芍,缠缠绵绵,磨磨叽叽地日子自不必多说。
宋先生是个识文断字的人,对女人就多了层理解和呵护,怕chūn芍冷了,怕chūn芍累了,总之,宋先生对chūn芍关爱有加。宋先生用一个识字的男人心烘烤着娇娇嫩嫩鲜鲜亮亮的chūn芍。
chūn芍对北方的男人是了解的,虽从小就生活在戏班子里,可他们的戏班子一天也没有离开过戏迷。北方的男人在女人面前大都很霸道,集英雄主义与男人主义于一身,男人把女人打一顿骂一顿是家常便饭。chūn芍从小就领略了父母的吵嘴骂架。
chūn芍做梦也没有想到宋先生会对她这样,她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幸福之中。chūn芍在起初的日子里,知足了,满意了。
宋先生在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咿咿唔唔地教一些孩子识字,chūn芍就搬了个小凳坐在院子里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看宋先生教孩子识字。太阳暖暖地照着这个小院,小院的空地上种了一些丝瓜和豆角,青青绿绿地爬满了小院,有几只蝴蝶在飞来绕去的,chūn芍就想:嫁人的日子真好。
此时此刻的chūn芍,恍恍怔怔仿佛走进了梦里,那是一个多么美妙动人的梦呀。
晚上,chūn芍和宋先生躺在炕上,一盏油灯明明暗暗地在他们头顶的凳子上飘着。
宋先生又说:我给你唱段戏吧。
chūn芍不信任地:你还会唱戏?
宋先生笑一笑:我看了那么多戏,咋地也能唱几句,没吃过肥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呀?
接下来宋先生就唱了,他唱了一段《王二姐思夫》,接下句的自然是chūn芍,chūn芍的嗓子倒了,小声哼哼还是可以的。于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就体会到了无限的甜蜜和快乐。
最后,chūn芍一头扎在宋先生并不宽大的怀里,羞羞喘喘地说:过日子真好。
宋先生也是幸福着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天上会掉下个“林妹妹”。以前他爱看chūn芍唱戏,chūn芍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牵着他的心,那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吸引。那时的chūn芍对他来说是遥不可及。现在他搂着chūn芍是那么的实实在在。他的手在chūn芍的身上游移着,他下意识地哼起了《十八摸》,他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学会的这种下流小调。
chūn芍抬起头有些吃惊地望着他道:你也会唱这?
宋先生笑了笑说:当初你在戏台上唱这些调时,别提我心里有多难受了。
chūn芍就哧地一笑。
日子周而复始,在周而复始的日子里,chūn芍就觉出了几分寂寞。新婚时哥呀妹呀的冲动填补了她许多的寂寞,那时她也不曾想过寂寞。现在渐渐地,她品出了这分冷清。她在戏班子里整整生活了十年,戏班子里永远是热闹的,走街串镇地演出,那时,她不会感到寂寞。
chūn芍觉得宋先生对自己的热情也不如以前了,每到晚上,宋先生总要在灯下看会书才上炕。chūn芍就在那一刻觉出了日子的冷清。
那天,两人躺在炕上。
chūn芍说:哎,哪天咱们去看戏吧?
宋先生:你演了那么多年戏还没够么?
chūn芍:我想戏班子那些人了。
宋先生:好吧。
没过几日,北镇戏班子在北镇郊外的一个屯子里演戏,他们就去了。
十里香在chūn芍走后便又成了角儿,她依然如当年那么风光。人们又看到了昔日的十里香。当牤子和十里香往台上一站,chūn芍的泪哗啦一声就下来了。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流泪。那份激动,那份渴望,不可遏止地涌遍了她的全身,她哆嗦着身子,嘴也一张一合的。
戏一开场,chūn芍又找回了当年唱戏时的那份感觉,她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活跃了,台上的十里香在那唱呀扭的,仿佛不是十里香在唱扭,而是自己。台下一阵阵叫好声,也似冲着自己。chūn芍在那一晚上亢奋不已,浑身上下都被湿漉漉的一层汗浸透了。
回来的一路上,chūn芍一句话也不说,匆匆地走在宋先生的前面。
宋先生提着长袍走在后面一遍遍地问:你咋了?
chūn芍不回答。
直到chūn芍走回家,躺在炕上,才放声大哭起来,这哭声,仿佛压抑许久了,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哗哗啦啦地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