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野喉咙里莫名其妙地呻吟一声,双腿一软坐在雪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老人面带笑容弯下身去,伸出一只手臂,轻松地把知野夹在肋下,另一只手扯着两个人推让着向木屋里走。
三个人身不由己地走进了木屋,他们望见了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shòu皮。木屋分里外两间,火炕被烧得热烘烘烤人的脸,随着这股热气,一股木屋里特有的膻腥气也扑面而来。
老人先把知野放到滚热的炕上,三下两下就脱掉了知野穿在脚上的毛皮鞋。然后老人冲川雄和野夫打着手势,两个人明白了老人的用意,却不敢违抗,脱掉鞋半跪在火坑上。三个人惶惑地望老人,望这间挂满shòu皮的木屋。老人觑着眼在三个人的脸上审视了一遍,手理着胡须朗朗地又笑了,然后转过身走到外间。
三个人听着从外间传来的说话声,一会是老人说,又一会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中间还夹着女人柔柔的声音。三个人一句也听不懂那些话,三个人来到中国已经两年了,中国话多少也能听懂一些,可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语言。炕上散发出一lànglàng的热气,烘得三个人的身子暖暖的,只一会儿,那股不可抗拒的温暖,便从屁股底下爬向全身。这温暖使三个人身子一点气力也没有了。脑子发沉,倦倦的,懒懒的,思维也似凝住了。只一会儿,眼皮便睁不开了。三个人歪倒在炕上,即将昏睡过去时,又一同想到了死亡,这念头只在脑海里闪了闪,便被qiáng大的疲乏挤得只剩下稀薄的一缕在脑子里挣扎几下,便消失了。三个人靠在一起,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这山里是鄂伦chūn人的家。鄂伦chūn人一年四季住在山里,靠打猎为生。老人叫格愣,带着女儿,儿子,儿媳来到野葱岭已经两年了。以前老人并不住在这里,住在大兴安岭的山里,那有几十户鄂伦chūn人。格愣在两年前的一个夜晚逃到野葱岭来的。
两年前,格愣一家和其他鄂伦chūn人一样住在一起,过着详和的狩猎生活。生活的变化是儿子格木娶了塔亚之后,儿子娶了塔亚很长时间没有生育。鄂伦chūn人的风俗,娶妻不能生育是冒犯了山神,这样的女人是要被赶出家门的。格愣知道这一切都不怪塔亚。格木在十三岁那年随格愣狩猎遇到了láng群,格木的下身被一只凶残的白脸láng咬掉了。婚前,格愣为了自尊隐瞒了这些。塔亚娶过来后,起初的日子还很平静,可是很长时间过去了,塔亚仍不能生育。族人开始劝格愣休了塔亚。格愣什么也不说,不住地唉声叹气。后来塔亚再走在人面前时,族人免不了开始说三道四,从此塔亚再也不在人面前露面了,躲在家里不停地哭泣。
族人见格愣一家仍不休掉塔亚,很是气愤,这一切都有rǔ族格。每天傍晚的时候,开始有义愤的族人把猎来的shòu头割下来扔到格愣一家院子里,这是对鄂伦chūn人最大的轻蔑。格木哭了,脆在格愣面前,一下下捣打自己的下身。格愣望着痛不欲生的儿子,长叹一声,他忍了。一家人也都忍了。
鄂伦chūn人狩猎都是集体行动,男人们相互吆喝着,一起来到山里。鄂伦chūn人再去狩猎时,唯独抛下了格愣和格木。两个男人发现这一切时,才意识到这里他们再也呆不下去了。就在一天夜里,他们烧了自家木屋,逃到了野葱岭。
格愣一家逃到野葱岭便再也走不动了。那一夜,他们栖息在树林里。就在那一天晚上他们遭到了一群野猪的袭击。一家人在和野猪的搏斗中,格愣的老伴被野猪咬死了。格愣把老伴葬到了后山坡上,便在山凹里建了两座木屋。他们虽然遭到了野猪的袭击,但证明这里有猎物,有猎物的地方就是鄂伦chūn人的家。从此格愣一家便在野葱岭这间山凹里生存了下来。
脱离了族人。逃离了耻rǔ,一家人一晃就在野葱岭住了二年。格愣的老伴死了,葬在这里,他们便再也不想离开这里了。可有一点让格愣一家寝食不安的是女儿宾嘉已经十八了。十八岁早就到了婚嫁的年龄。莽莽苍苍的野葱岭百里没有人烟,到哪里去寻个男人呢?为了女儿格愣苍老了。他已经对不住儿子了,再也不能对不起女儿了。
今天早晨,他们远远地看见了雪岭上走来的三个人。一种对人类的亲近和冲动,使格愣用鄂伦chūn人欢迎客人的最高礼节——鸣枪,欢迎三个人的到来。
一家人坐在shòu皮上,相互对望着。他们从三个人的装束上看知道三个人不是鄂伦chūn人,这多少有些让他们失望。
“他们是迷路的。”格木说。
“他们一定从很远的地方来。”塔亚说。
“很远的地方也有人么?”宾嘉问。
格愣用手捻动着胸前的胡须,目光不时地透过门缝望炕上睡下的三个人。老人终于说:“客人来了就不会走了,欢迎他们吧。”
三个人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摆好了各式各样烤熟的飞禽走shòu。这丰盛的佳肴热腾腾地摆在三个人面前。格木从外间抱来一木桶自酿的山楂酒,每个人眼前倒了一大木碗。山楂酒鲜红得能照见人的脸。老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把空碗冲三个人亮着。三个人不明白,迷迷蒙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老人大声地说了句什么,格木替每个人端起酒碗,三个人这才明白,老人是让自己喝酒。他们不明白一家人不杀他们还让他们喝酒,不想喝,却又不敢不喝,犹豫着端起酒碗,学着格愣的样子,一口气把酒喝gān了。一碗山檀酒落肚,三个人尚未清晰的脑子里,更加晕旋。这时天已经黑了,炉膛里的火光照着几个人,三个人太饿了,还没分辨清面前摆的是什么,便láng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格木又为每个人的碗里倒满了酒。
三个人喝完第三碗酒时,才发现胃里已经再也装不下任何食物了。他们这才定睛看清桌上的东西,烤得鲜嫩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味道。这时他们眼前又出现了那堆风雪中的火,四郎在火里烧烤着,那味道也这么诱人……知野首先哀嚎一声。扭过头吐开了。川雄和野夫也忍不住吐开了。三个人此起彼伏汹涌澎湃地吐着,恨不能把肠胃里所有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三个人吐完,已没有气力再坐起来了,便趴在地上呜咽着哭了。
“杏子哇——”川雄边哭边喊道。
三个人醉了。野夫扭过脸,冲格愣一家人大声地说:“你们杀我们吧,我们是日本人——”他看到格愣正冲自己友善地笑。
不知什么时候,三个人昏沉沉地又睡过去。当三个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温热的炕上,身上盖着shòu皮,这时天已经亮了。
第70章
三个人想,自己一定是死了。当他们相互对望时,仍不相信自己还活着,直到把自己的手放到身上,还能感受到脉搏在跳动,他们才敢确信自己仍然活着,但他们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不打死他们。
一个粗壮高大的游击队战士被关在一间漆黑的小屋里。哨兵踢踢踏踏不停地在门口走动。哨兵的脚步声搅扰着沉寂的夜。游击队战士已经三天没有吃到东西了,粗壮的身子缩在幽暗的墙角,似一只被掏空只剩下壳的虾。汉子想睡却睡不着。饥饿折磨得他不停地在墙角呻吟。他不时地爬起来去饮桶里的凉水,让凉水填满胃后,他又缩到了墙角。他每次翻动身子,胃里的凉水都漾出来,汩汩地从嘴角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