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了,两个人才睡去,几乎每天夜里,知野都要被川雄的梦语唤醒几次。川雄每天在梦里都要呼喊杏子的名字。知野在夜深人静时,听着远方传来的野shòu怪叫声,听着川雄的呓语,浑身止不住地哆嗦着。他竟有些害怕这黑暗,他望着这黑夜,便又想到了那个斜眼少佐——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住下来,就有两辆带篷布的卡车,拉来一些日本女人。每次分享这些女人的都是少佐这些军官。每次卡车来,知野都要被派去站岗。那一次,知野看到篷布车里走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穿和服的少女,少女的脸苍白而又忧郁,目光暗淡散乱,似什么也没看见,异常麻木地从车上走下来。知野盯紧少女的眼睛,那眼里有哀怨也有泪水。就在少女从车上走下来,转过身时,知野看见那少女的目光不经意地和自己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两双目光对视在一起的时候,知野感到少女的目光哆嗦了一下。很快,少女便垂下头,随在众多女人的后面走了,他分明看见,那少女被斜眼少佐领进了自己的房间。当时,知野的心里沉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怎么也忘不下那少女那双忧郁的目光和脸。目光不时地去瞅少佐的房间,很快,少佐的房间灯熄了。他的眼前再一次出现自己躺在少佐的chuáng上时,少佐那双jī爪子一样的手……他开始恨那个斜眼少佐。那一夜,他jiāo完岗。一夜也没有睡着,眼前不停地闪现出少女那张苍白的脸,和那双目光。
天亮了,女人们坐上卡车又要走了。知野知道她们还要赶到其他联队去。卡车停在院子里,所有的日本兵,都自觉地走过来,围在两辆卡车旁,望着这些穿和服的女人。他们望见了这些女人,心里就觉得和家乡亲近了许多。然后默默地目送着这些表情麻木的日本女人被车拉走。知野又望见了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他盯着那少女的一举一动,少女来到卡车旁,少女一双纤细的手搭在了车帮上,少女爬上了卡车……这一切无不牵动他的心。有一次,少女在登车时,脚下一软,少女跌坐在了地上,他清晰地听见少女叫了一声。他站得离那少女很近,这时他望见了少女那双慌乱的目光,少女想站起来,可努了几次力也没能站起来。他鼓足勇气走过去,扶起了少女。他闻到了少女身上一股陌生的气味。那气味让他的心颤抖了几下。还没等他恍过神来,这时走过来斜眼少佐,少佐望定他,斜眼里流出yín邪的笑意,伸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只轻轻一下,便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耳光扇过来。他摇晃了一下,只觉得满眼金星,他扶着少女的手松开了,鼻子里流出粘腻腻的东西。这时斜眼少佐照准那少女的肚子踢了一脚,少女哀嚎一声,少佐弯下腰提起少女的两只耳朵,少女不住地叫着。这时斜眼少佐望着他道:“你也想女人了?”然后丢下那少女扬长而去。少女被两个年岁稍长一些的女人扶上了车。少女泪流满面,一直望着他,他呆呆地立在那望着少女,直到卡车远去。
从那以后,他再也忘不了那少女的影子,他每次想起少女,少女都是哀怨凄凉地用目光望着自己。他恨斜限少佐,他每次看见斜眼少佐浑身就颤抖个不停,咬紧牙关,恨不能扑上去把少佐撕碎。
在卡车长时间不来联队时,斜眼少佐经常把他叫到房间去,剥光他的衣服,用那双jī爪子一样的手一遍遍在他身上移动。他浑身抖颤着,他睁大眼睛,望着少佐挂在墙上的枪。他几次幻觉中,自己跃起,摘下枪向少佐she击,少佐在他的枪声中应声躺下。可是他没有那种勇气,只是颤抖着,他想到了死。有很多次,他想象着那少女在少佐的一双jī爪子一样手下的情形,他真想为自己、为那少女大哭一场。
望着卡车来,他又怕卡车来。他盼卡车来,自己就能看见那少女了。他怕卡车来,怕少女走进少佐的房间,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就要撕裂了。他每次听见卡车声,他的浑身就忍不住一遍遍地颤抖。然后他走出去,望着一个个从车上走下来的女人。他又望见了那少女,少女的目光也?在人丛中寻找着,终于和他的目光相遇在一处,再也挪不开了。他在这一瞬间,就似被子弹击中了,木然地僵在那。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少佐的房间里。他望着少佐的房间,浑身烈焰似地烧着,他想冲进去,打死少佐,救出那少女。而每次他都没有那种勇气,只是木然地戳在那。
少女又坐着卡车走了,他的心也随着走了。从此,他的生活里多了份内容。爱和恨的内容。
第74章
积攒了一冬的山雪,悄悄地化了。山风cháocháo的,一阵阵似从冰冻的江面上刮来。雪还没有完全融尽的时候,满山的柞树和松柏已泛出了新绿。开始有嫩嫩的芽儿在枝头上绽开。只几天时间,雪说没就没了,山野的草地似一夜之间便有了生命,远山近岭的山野上,到处是一片chūn绿。这时,已是六月中旬了,山外早已是鲜花烂漫了。
宾嘉的肚子也日渐丰隆了。野夫望着宾嘉一天大似一天的肚子,心便似一只鼓满风的帆,蓬勃地鼓涨着。宾嘉的身子再也没有以前灵便了,宾嘉每次做烧烤的时候,野夫总是要帮忙。这么长时间了,野夫学会了烧烤,野夫帮忙时,宾嘉就双手抵住后腰,静静地看着野夫在忙碌,有时宾嘉会拿来一些活计,一针一线地为尚未出世的婴儿缝制小衣服。山里人没有那么多的布,宾嘉依然沿袭着鄂伦chūn人的风俗,用shòu皮裁成小衣服的样子,然后缝制成一件件毛茸茸的小衣服。鄂伦chūn人刚生下来便穿着带着山野气味的衣服,孩子一天天就适应了山里的一切。宾嘉忙碌这一切的时候,野夫就坐在宾嘉面前,很温情地望着宾嘉的脸,目光渐渐移到宾嘉丰隆的腰上,想到即将出生的婴儿,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在胸膛里欢快地流淌着。他望着远方的天际,天际蓝莹莹的一片,野夫总觉得远方那片蓝天就是广岛。他久久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心里呻吟般地说:“我要有孩子了。”他又想到了已经过世的爹娘,泪水不知不觉便流出了眼眶,模糊了眼前那方灰蓝的天空。
川雄、知野、野夫三个人,在雪化的时候,把四郎的尸骨从雪里扒出来,又在那化冻的山岭上,挖了一个dòng,深深地埋下了。三个人跪在四郎的面前,那个呼啸的雪夜又出现三个人面前。川雄望着四郎的坟头哽咽地叫了一声:“四郎君,我们对不住你呀——”“四郎我们不会忘记你——”野夫和知野齐声说。“四郎,我们一定要回广岛——”川雄和知野说。野夫不说话,两眼盯着远天几颗寥落的星星。他又想到了宾嘉,想到了宾嘉肚子里的孩子,同时也想到了广岛,他的心一下子似被撕成了两瓣,泪水就流了出来。
格愣在chūn天来临的时候,显得异常地亢奋。山风chuī得他的脸孔微红着,他看着女儿一天大似一天的肚子,想象着又一个鄂伦chūn人的后代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呱呱坠地了。野葱岭将会又有一个猎人问世。格愣无数地幻想着在这野葱岭的山凹里,一支qiáng大的鄂伦chūn人的部落在悄悄崛起……格愣老人幻想起这些的时候,他便准备山一趟,用一冬狩到的猎物,换回山里的必须品。他和一家人商量后,终于决定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