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文学] 《旧辙》作者:石钟山【完结】
《旧辙》收录了作者2000年后新作《我的连队》、《男左女右》、《村长老赖》等4篇,处女作《热的雪》,成名作《旧辙》,代表作《父亲进城》,影响争议最大之作《边缘或大侠》。
第1章 档案是怎样建成的
一群鱼在海中苦苦地寻觅,眼里闪耀着焦急而又愤怒之光。这是一群真正的读者,在茫茫书海里已经游过吃一只烤鸭的时间了,他们在寻找一位他们熟悉并且热爱,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崇拜的作家,他们满心希望在这位作家的书中看到他最近的作品,最早的作品,最棒的作品,被人捧上天去的作品和被人骂得一塌糊涂的作品,同时还要看到他全部作品的目录和出处,以及爱屋及乌地想看看他长得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们满世界地找着,这里找到了一本,那里找到了一本,还有一本是他和许多人的作品被编在了一起,可惜这一本里没有他们要看的那一篇,那一本里没有他们要看的这一篇,第三本里他们要看的东西一篇也没有。于是他们继续满世界地找着,这次可算是找对了,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这位作家的一套文集,总共是十四本,他们要看的东西分别印在那十四本里,然而他们却绝望了——姑且不说这套码起来足有一尺多高的书的屁股上写着三百块钱,就是自己那个小房间的小书架上,又容得下几位作家的书呢?
假若一本书中浓缩了一位作家的jīng华,这群鱼儿想必真会有得水之欢。“中国作家档案书系”试图来做这件事情。这是一本本酷似档案的书,档案里装的自然是纯粹的文学,以作家的重要作品和文学活动为支撑,里程碑式的各个历史阶段的名作是它的基本构成。为满足好奇读者的愿望,书中还附以作家自诞生以来的多页珍照,以便验明作家的正身。
不仅是为了读者,同时也是为了文学,必须给中国作家建立一套档案,而且必须从活跃在当代文坛的中国作家建起,不必等着百年之后盖棺论定。事实上作家的棺材随时都会被人打开,根据彼时的需要为死者的作品重作诠释,因此不必将这项有意义的工程留给后人。与当代作家同步行进的好处实在颇多,它至少可以避免图书界的欺世造伪而保证版本的绝对真实。
一位作家一个档案袋,十位作家一个档案组,一百位作家一个档案馆。它们是经济的,jīng致的,流动的,以传统而又新cháo的姿势可握于读者之手。
1999年12月出版的《中国作家大辞典》共收录中国当代作家6949人,除去亡故者、停笔者以及主要从事文学评论、编辑、组织工作者,迄今仍在文坛舞笔拼杀者约居半数。但是有减有加,跨入21世纪后,年轻作家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有跳龙门者。如何千里挑一?入选者要达到什么软硬指标?谁具担纲评委的权威?谁又能站在裁判的看台?建档大幕未拉,必先明确游戏规则。
入选作家不仅要写得好,佳作多,名气大,而且要在新的世纪有优秀的表现,向热爱他们的读者捧出相当数量的新作。旧的作品在他们过去的版本中出现得太多了,人越著名版本越多。
处女作是必须要的。它们是作家走向文坛的始发站,就像是乘坐一辆公共汽车,没有第一站就没有第二站,就不能到达最终要去的那座光辉的圣殿。中国作家档案是一个溯根求源、有头有尾的信息工程,它一定要让读者一睹作家当年起跑的英姿。
中国当代文学自20世纪50年代中期断裂,直到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荒芜的文坛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出现了大批的作家。这其中有一些是死去活来的作家,即当年的右派从各个不起眼的角落手舞纸笔又卷土重来,一些是完全新生的作家。后者多半是60年代末上山下乡的城市知青和正在社会底层苦苦寻路的回乡知青,他们迅速地占领了文坛并成为后来文坛的中流砥柱。
与其相比,诞生于60年代的作家是幸运的,他们登上第一辆公共汽车时,眼前已经是车水马龙了,他们想乘哪辆就乘哪辆,只有jīng彩世界的无限诱惑,没有禁忌。
然而,对于今日的文坛名宿,童年的留影已成珍照,惟其嫩稚才显得那么的宝贵,那么的美丽。
这是因为当今的作家们在文学的技巧上实在是太纯熟,太老练,太炉火纯青,简直有点石成金之术,能够变粪为宝了。
我们知道,在这套中国作家档案书系的读者中,有一部分是未来了不起的作家,十年之后他们将在报刊的名家专栏对人谈起这套档案。较之普通读者,他们更多了一份读书的指望,他们很想了解这些作家何时成名,怎样成名,以一篇何等伟大的作品而石破天惊,轰动文坛的。
这样的读者真是太聪明了,他们将来不当作家谁又能当作家呢?成名作是作家的第二站,这是一个大的站台,至少比处女作的那一站要大。他站在那里,不仅引起了编辑的注意,而且引起了几乎全国人民的注意,这些人是激情澎湃的普通读者,目光深沉的职业批评家,一言九鼎的文坛泰斗,这些人一起念叨着一篇作品的名字,纷纷说起它的好处,投它以票,授它以奖。那么好了,这位走运的作家就在不知不觉之中成名于天下了。
也曾有过这样的现象,即作家的处女作同时就是其成名作甚至代表作。但是在这套档案中,编者和作家本人都以各自的栏目安排了它们,因为新时期中国文学的特性是在世界文学的影响下与作家一道成长,而作家们的确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艰难地跋涉着。
也恰好符合了读者的心愿,他们想看的就是一条龙,就是这个艰难而又漫长的奋斗历程。
由于不是盖棺论定,由于作家们全都jīng神抖擞地活着,档案中的代表作只能代表作家的过去。他们还在努力地写作,我们希望他们继续产生惊天动地的代表作,为未来的档案增补本提供可能。
代表作的篇幅无所谓大小,字数无所谓多少,只要能代表就行,正如列夫?托尔斯泰的代表作是《战争与和平》,而欧?亨利的代表作是《麦琪的礼物》一样。在这本大约四百页的档案中,我们收不下《战争与和平》,这里的代表作的全称应该是中短篇小说代表作。
如果出现了与成名作一样的情况,作家的代表作也并非一篇,那么编者就以四面八方的考虑,从中遴取一二。
宣布代表作的做法似乎也让作家们警醒与反思。他们不仅站在文坛横向地寻找自身的位置,而且站在今天纵向地回顾自身的发展:从第一篇作品走到今天,这之间走过了一段怎样的道路,自己的进步究竟如何,能够代表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从这个意义来说,这本档案的珍藏者更应该是作家自己,它有别于由单位秘密封锁的人事档案。
作文亦如做人,想不挨骂的办法本也不少,首选者是对谁都讨好,好比见人就摇尾巴才落得人见人爱的宠物。如果此法不能兼得,便宁可选择主人和qiáng者,这样方可保得太平。
然而太平文学都不好看,卿卿我我的爱,哼哼叽叽的痛,它所滋养的只会是同样哼叽着的读者一颗缺爱的心,而使真正有品味有见地的读者望之生腻。真正的读者无不希望深切感受到作品的锋芒,希望看到作品的思想以及艺术的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