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嘉qiáng钻出车来,手里提着剥了皮的小羊羔,走到火堆旁。张达木把几片面包递了过去,他一摆手:“我这有肉,够我吃两顿啦。”“什么?”张达木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劈手夺过那只小羊,三下两下地把羊撕扯成两份,还没等李嘉qiáng明白过来,早把一半递给常星,另一半塞到李嘉qiáng手里。李嘉qiáng这才反过味来,哼了一声,瞪了张达木一眼,蹲下身子开始烤肉。
常星愣愣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最后又把目光收回到手里只有两个巴掌大的羊肉上。张达木用小刀切下一块块羊肉,用铁丝串上烤熟,然后递到常星手里,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地嚼着面包片。李嘉qiáng把一块烤熟的羊肉扔在张达木怀里,张达木没吭声,抓过来放到大衣兜里又用手按了按,李嘉qiáng看到了他的这个动作,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bào风雪袭击过后的草原,静得有些可怕,偶尔,一股yīn冷的风刮过,地上的积雪又增了几分硬度。太阳就像扣上了一个罩,光线有气无力地投下来,让人感到yīn森森的。一天,二天,李嘉qiáng和常星无数次地跑到不远处高岗上去,遥望来时的方向,盼望寻找他们的人。张达木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我是负责人,可不能慌咧。”每次李嘉qiáng和常星失望而归,他也失望地垂下头去。当他俩走近时,他又梗起脖子。
三天过去了,李嘉qiáng和常星的肉紧省慢省还是吃光了。张达木在火堆里拨拉出一块烧焦的骨头,用小刀刮了刮,放到嘴里啃着,弄得嘴里一片漆黑。咽不下去时,他就抓把雪送下去。可李嘉qiáng和常星怎么也咽不下去,刚把烧焦的骨头拿到鼻子下,就想吐。张达木感到头沉,心里发慌,肠胃像猫挠一样疼痛,他闭上眼,皱着眉头,心想:三天了,部队大概知道了吧?
常星可怜巴巴地问道:“找我们的人,啥时候能到呢?”张达木睁开眼:“顶多一天!”李嘉qiáng愤愤地骂道:“别他妈做梦了,等着给我们收尸吧!天老爷保佑,要是出去了,谁再叫我三声大爷,老子也不来这荒草甸了!”
张达木没再吭声,摇摇晃晃走出去,又找回几块骨头,加在火堆里。
常星又抹开了眼泪。李嘉qiáng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骂道:“别他妈嚎丧了,要不是你耽误那会儿,兴许不会困住呢。”常星低下头不敢出声了,然而那哽咽却愈加悲哀。
张达木嘴唇动了几次,终于沙哑地喝了一声:“不要哭,闭住嘴!”然后从衣兜里掏出最后两片面包和那一小块肉,分给他俩。
常星抬起头:“你呢?”他摆摆手:“我抗饿。”李嘉qiáng迟疑了一下才接了,但又马上把肉推给张达木。张达木突然火了,站起来很凶地说了声:“接住!我有办法。”其实,张达木的肠胃已经发木了,已没有饥饿感了。他硬挺着在雪地里扒了很长时间,找到了一只冻死的老鼠,提回来放到火里烧着……
又过了一天,第五天了,张达木开始产生幻觉,他尽量抑制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常星的头枕在他的腿上似睡非睡,不时还说些呓语。李嘉qiáng情绪更低沉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好多往事,觉得有些对不住张达木……那次他怂恿张达木上街照相,张达木前脚走,他后脚就告诉了连长。因为啥?因为连里马上就要接一台德国大客。他听到风声,司机要在他和张达木中间选一个……唉,他也没有想到张达木会挨处分,只是想叫他在连里留下那么点坏印象,开大客的美差就非自己莫属了。可是后来,张达木挨了处分,而他自己也没捞上大客开……猛地,他又想起了那只死羊,想起了昨天那点面包和肉,两滴冰冷的泪,禁不住滴落下来。
张达木把最后一块骨头扔进火堆里,用手拽了拽倒在一旁的李嘉qiáng和常星说:“来,往一块挤一挤,该来了,该来了,马上就会……”他嘴里这样说着,实际上却觉得有股水银样的东西灌进了他的心。“快来了,快来了……”昏迷中,他仍这样想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常星低声惊呼道:“听,汽车声!”他们三个不顾一切地搀扶着站了起来。张达木这时不知为什么竟想起了年老的妈妈,心里一热,昏了过去。李嘉qiáng和常星忙扶住他,三个人拖拽着,踉跄地向呼喊他们的方向走去……
原载《解放军文艺》1984.9
第7章 旧辙
一
那一天,对我们十二个新司机来说,是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一天,到现在我仍清楚地记得,那是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五年一月五日。
从新兵连结束分到汽车训练排的当天下午,刚在上下两排通铺上放下背包,矮子班长就对我们说:“走,去看看车场。”于是,我们十二个新兵便极兴奋地跟在矮子班长身后,走进了生命的新纪元。
车场一溜停了足有二十台“解放牌”。“呀,这么多的车。”有人就感叹。
矮子班长把头扭过来,不屑地瞥瞥我们:“哼哼,这才几辆破鸟车,要是那些车都从工地上回来,这,还有这,都得停满,共七十三辆哩。”他用手比划着南北一溜空地。于是我们就惊叹。
矮子班长背着手,在前面高傲地踱着方步,不时地告诉我们,哪是调度室,哪是加油站,最后停在一辆小车旁。一个老司机满身油污地蹲在地上在拧螺丝。“马大班长视察来了?”老司机张开一嘴白牙和矮子班长开玩笑。矮子班长就说:“操!”然后蹲下身和老司机说话。剩下我们围住那辆高傲如小公jī般的“吉普”,看前看后。
有人说:“是团长坐的吧?真神气!”
“唔,我坐的。”老司机扭过脖子,又是那口白牙。
矮子班长就又“哼,操!”我们都一愣。
“我爸的单位也有这车,都是科长以上坐的,开起来,风快,牛×着呢。”这话是下巴向前翘着、刚冒出两颗青chūn痘的亦兵说的。
“嗤,这是军车,谁能比得了。”个子在我们十二个人中最高的许奎马上翻了亦兵一眼。然后,我们更羡慕地望这军车。
矮子班长站起身,伸出手,按在方向盘中央凸出部位,“嘀——”一声喇叭响,我们为之又一惊。“哇——”一个外号叫假姑娘的新兵,从车头前跳开,两手抱了胸,脸色惨白,待看那车没动,才吁了口长气。于是我们大笑。矮子班长也笑了笑,还很怪地看一眼假姑娘,命令:“都回吧,哼。”我们就都回了。
晚上,我们或坐或蹲地给家里写到汽训排后的第一封信。矮子班长进来告诉我们:“排长来看你们来了。”于是或站或坐或蹲着的我们,都一律慌慌地立起,挺胸、垂臂、两手中指贴于裤缝,扭转头,一起望向门外进来的排长。
排长个极高,很瘦,一脸旺盛的青chūn痘朝我们展现出一片灿烂。排长微笑着,两只眼睛眯成一线,竟有些腼腆,“都坐,都坐。”被眼皮挤得很瘦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我们身上移动,于是我们便轮流地在脸上绽出谦恭的笑,冲排长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