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辙_石钟山【完结】(51)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当晚排长郑重宣布:“为了安全,为了汽车驾驶员队伍的纯洁,为了……停止许奎继续学习驾驶,直到家属院的那个事调查清楚为止。

  排长发布完命令后,许奎独自一人站到假姑娘常站的窗前,冲着静谧的夜空,chuī了一曲口哨。那名字到后来若gān年我才知道,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附庸风雅地多次听过著名乐队演奏过这首歌,可都没有许奎那晚上chuī的深沉动情。

  假姑娘破天荒嬉笑着凑过去,冲许奎说:“你也淘汰了吗?好,正够两个。”然后看着我们“你们不用怕了,有俺们俩去工地反帝反修。”

  许奎咧着嘴难过地望着假姑娘。

  几年以后,我出差,在一个南方的小城火车站上,意外地碰到了许奎。我问他:“如果谢芳那时答应嫁给你,你gān吗?”他眨了眨眼睛,望着车站上涌动的人流,笑笑说,你知道,我不爱她,是我要,一定要。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

  “要是现在呢?”我笑笑,又问。

  他不语,也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十四

  那一天出奇的燥热。到现在我回忆起来,仍清楚地记得。

  早晨起来,我右眼皮便跳个不停。轮到我驾驶时,闯了两次红灯,马矮子在我身旁不停地“哼哼”。我愈发地烦躁,加减档也嘎嘎地响。马矮子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你下去清醒清醒。”我没有到换班时间,就下来清醒了。

  终于熬到了中午,汽车开回营院。车场上围了很多人,老兵新兵不新不老的兵,都显得异常激动,正在不安地谈论什么。我们的车刚停下,众人就喊:“不好啦,不好啦,假姑娘杀人了!”

  “谁杀人了?”排长刚钻出驾驶室脸上的青chūn痘就涨破了两颗。

  “哼,他杀人了,哼,杀人?!”马矮子也张慌失措。

  这时的我恐怕是最平静的了。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诉说,好不容易才把事件的过程说清楚。

  早晨,我们这两辆车刚驶出不久,假姑娘便拿出从服务社买来的包装纸,裁得整整齐齐,在yīn沟旁点燃,然后跪下,嘴里不知叨念什么。直到那纸烧成灰烬,他才站起身,走到营院外公路旁一个卖西瓜的小摊旁。他痴呆地盯着公路上每个过往的女人,一直站了很久。后来他突然疯了般地操起卖瓜老头案上的西瓜刀,朝一个骑自行车的妞奔去……“只差那么一点点,就砍在奶子上。”那老头事后用手比画着两厘米的距离说。再后来就拥上一群人,抓胳膊抱腰,将假姑娘捉拿住。假姑娘歇斯底里地喊:“俺要杀她,俺淘汰了,都怨那女人,俺不想活了!”然后就挥起刀,朝自己手臂上砍了一家伙。

  我见到了那刀。卖西瓜老头展览历史文物般地向每个听众不厌其烦地讲着“当兵的杀大姑娘”的故事。那刀有刃没尖比假姑娘在本子上画的差远了。我认为假姑娘当时没有砍上那女人的奶子,实在是因为刀的缘故。

  假姑娘在自己手臂上砍了一刀之后,就晕死过去。一gān人把他抬到医院。那被吓得晕死过去的女人也被抬到了医院。到医院后假姑娘清醒过来,同样地嚎叫着不让女护士女医生靠前,并砸得医院里的瓶瓶盆盆极其热闹地碎裂。最后上来两名男护士才qiáng按着他止了血,在手臂上缝了七针,医生当时就断定:假姑娘神经分裂。不久,部队出面把他送到了jīng神病医院。

  那个只差两厘米就被砍了奶子的女人,清醒过来后嚎啕大哭,七姑八姨闻讯赶来三十多口子,闹得整个营院jī飞狗跳。最后以被吓得月经失调为名义,部队赔偿了二百五十元整。

  假姑娘在jīng神病院里一住就是几年。他不哭不笑不吵不闹,但只要一看到汽车和大奶子女人便说:“淘汰了,淘汰了,俺张家的风水还没变哩……”他母亲——那个农村老太,哭天抢地赶到jīng神病医院去看假姑娘,见面就喊:“俺那闺女。”

  汽训排又停课三天。车管科长亲自给我们开会,分析假姑娘学车的动机。

  马矮子一遍遍地抢着说:“哼哼,张莲玉走上今天的道路是有缘由的,我们集体是尽到了责任的,他的意识是在老家就形成的,哼……”

  最后车管科长和排长、马矮子商量了半宿,吸了两包烟,决定:在查清谢芳的肚子究竟是被谁搞大前,仍让许奎出车,免得再出现类似案件。于是,许奎托了假姑娘的福,重返驾驶室。

  很多年以后,一个开个体心理诊所的年轻医生没用一针一药,便把假姑娘的病治好了。再后来,假姑娘不知怎么打听出我一次次调动后的新地址,给我寄来一张全家合影。当然那是他现在的小家了。照片上他的眼神仍然那么忧郁,但脸上却丰满多了。旁边一位又苗条又秀丽的女人傍着他,一对奶子高高耸立。女人怀里抱着个梳羊角辫的小女孩,那一定就是他们的女儿了。我想,这个一定是真的闺女,再也不会是男扮女装的了。

  十五

  再过几天,汽训排就要进行结业考试了。

  谢芳结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营院。和他结婚的就是那个“小胡子”。她的肚子自然是“小胡子”搞大的。谢芳的爹,也就是我们的政委,派了辆轿车,轿车前后左右地贴满了“喜”字。平时在我们面前神采奕奕的政委,此时身子矮了半截。他掏五十元钱,在商店里买了一挂长长的鞭pào。谢芳出嫁了,其实是被他爹送走的。那个在市内当采购员的“小胡子”连面都没露。听说政委那老头,为了自己的脸面找了“小胡子”三次。那小子张狂地说他和谢芳只是玩玩。把政委那老头气得直翻白眼儿。后来在政委qiáng大政治攻势下和政委三千元钱存折的物质引诱下,“小胡子”才不情愿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轿车起动了,我们都去看热闹,那两挂鞭pào疯狂地爆响。谢芳浓妆艳抹地坐在车里,腆着肚皮,看不出是忧愁还是欢喜。她的眼睛在我们这群人中一遍遍地搜寻,我们都知道她在找谁。

  此时,许奎躺在chuáng上,用被子蒙着头,一双脚丫子露在外面,一天里连撒尿也没见他起来一次。

  几年以后,我得知许奎已结婚的消息。并听说,他结婚时新房里没贴一张“喜”字,也没放一声鞭pào。新婚的第一天便和新娘子买了一艘橡皮船去漂流运河。认识许奎的人都说:这小子够他妈làng漫的。后来我还听说,谢芳最终还是与“小胡子”离了婚,带着一个孩子孤零零地过着。有人说她曾经打听许奎的地址,但得知许奎结婚的消息便没有继续上演làng漫故事。

  十六

  半仙的梦话,仍不断地说,而越来越味道甜美。“马班长未来的妻子准是个大家闺秀,且长得有西施般标致。”“马班长生日时辰好,今年是转折之年,大吉大利……”“那个美女正穿了一身粉红色连衣裙朝马班长走来,并微笑……”这狗日的!

  盛夏白天出车,人极易困倦。我们轮流驾驶时,马矮子硬撑着眼皮,提醒我们路上的情况,但轮到半仙他便异常放心地倒在靠背里闭目养神,由半仙把车子开得飞起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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