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抖抖地说:八一你还好吧?
他向前走了两步,看了眼孩子说:这是你的孩子?
她脸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慌乱地点了点头。
他说:你现在怎么样?
她望着他,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但她忍住了,只是说:你的孩子多大了?
他笑一下道:我还没孩子呢。
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自己结婚了,不知为什么,她有了些悲凉。
她最后说:有空来家里坐吧,咱们都在21师当过兵。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自从和马八一邂逅之后,她脑子里经常闪过马八一的样子,21师的往事一幕又一幕地在她眼前闪现出来。她现在才真正意识到,马八一当年是那么爱着自己,可自己却浑然不觉,几年之后,她才开始分享21师的爱情。
成熟起来的杨五月,突然对生活有了许多不满,因为在机关里,她发现那么多人都要比王长贵优秀,她恨自己,当初怎么就和王长贵结婚了。有了这种不满之后,她开始和王长贵吵架了,夫妻之间的吵架有时不为什么理由,完全是一种情绪。总之,在她的眼里王长贵不论gān什么她都看不惯。比如,他走进厕所不关门,她就说:你是猪哇,怎么连回避都不懂。他不洗脚上chuáng睡觉,她踢他一脚说:你这头猪。
刚开始,王长贵还一味地忍受着,后来王长贵也学会了吵架,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累不累呀,在21师我累够了,现在不想累了。说完之后,他该gān啥就gān啥了。
她伤心、难过,有时托着腮,回想21师时那些美好时光,她这么一想,就轻而易举地想到了马八一。
在百万大裁军前,杨部长被宣布退休了,在这之前,杨部长的身体已经江河日下了,他们这代人,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苦,一上岁数,所有的病就都找上来了。
杨五月的父亲被宣布退休不久,王长贵回了一次老家靠山屯。这么多年,王长贵都没有回过老家,在杨五月的印象里,王长贵自从婚后是不断地给老家寄钱的。王长贵每次都说:我是给叔叔、婶子寄钱,是他们把我养大的。这一点,杨五月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寄就寄吧。王长贵这次回老家靠山屯,没几日就回来了,跟他一起同来的,还有两位老人。一进门王长贵就说这是咱爸咱妈。
杨五月就吃惊地怔在那里,在她的印象中,王长贵一直说他是孤儿,怎么一下子又冒出了父母。她望着这对老人,又看一眼王长贵,怔在那里不知说什么。
安顿下了老人,杨五月把王长贵拉到另外一个房间,关起门来问:怎么回事?
王长贵长吁一口气,完成一个重大使命似的说:他们是我的父母,以前我说自己是孤儿,那是骗你们呢。
杨五月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她现在要重新审视王长贵了。王长贵为了进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把自己说成是孤儿,甚至在当兵前就把自己的档案做了手脚。那时的王长贵就没给自己留后路,他一定要在部队gān下去,他的身份会得到很多人的同情,正因为这种同情,王长贵一路努力下来,得到了领导、同事的认可。杨五月现在什么都明白了,王长贵不把父母早领来是有目的的,早了,他们还没房子,杨五月的父亲还没退,现在房子有了,父亲也退休了,有关王长贵的前途和命运他再也无能为力了,于是,王长贵真相大白于天下,也就是说,王长贵要还原成自我了。杨五月意识到这一切之后,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她明白,王长贵一直是在有计划地按照自己的目标实现着人生。
王长贵的父母还是善良的,他们对杨五月一直心怀尊重,说自己的儿子找了个高gān女儿,是自己一家的福分等等。他们抢着做饭,买菜,但做出的饭菜,杨五月实在是难以下咽,完全是农村做法。
家里一下子增加了两口人,生活与负担加重了,王长贵的母亲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要去医院看病,这一切都成了杨五月的负担。更让杨五月忍受不了的是,时间一长,王长贵的父母就把她当外人了,王长贵经常把自己和父母关到小屋里嘀嘀咕咕,其实他们也没说什么,完全是乡下人的习惯,媳妇是外姓人,有些事是要背着的。
时间一长,王长贵的父母也不把她当成高gān子女了,关起门来过日子,柴米油盐的,平凡得很,他们渐渐觉得,杨五月就是个媳妇。媳妇就该gān媳妇的事。饭虽然难吃,但他们也不做了,换洗的衣裳自己也不洗了,一切都要等着杨五月回来洗。他们是进城里享福的,儿子终于在城里混出了名堂,他们也该享受了。
两位老人农村做法一点也没有改变,坐在客厅里,大口地往地上吐痰,然后用鞋底抹一抹,以为这样就gān净了,上厕所也一律不关门,有声有色挤出肚子里的内容。这些还不够,他们当着王长贵的面,开始指指点点杨五月了,他们用农村人的眼光衡量、要求着杨五月,什么会不会过日子、孝顺不孝顺等等。
八
杨五月身在军区大院的家中,竟有了生活在靠山屯的感觉。她感到了一种压抑和无奈,她开始审视自己的婚姻和幸福了。无疑杨五月是不幸的,她的同龄人,那些同学,都在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地奔着生活,然而她自己呢,是在挨着生活,无奈地忍受着。晚熟的杨五月为自己的人生付出了代价。
王长贵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的伪饰了,自从调到军区以后,在21师那种自信便化为乌有了,一切他都将重新gān起,他在21师时是名人,然而他在军区大院,只能算是一个普通人。就是赶上一般的普通参谋、gān事,他都认为很费劲,他从梦想回到了现实。现实中,他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军官。今天的他似乎看到了未来,摆在他面前的未来又是什么呢?再gān上几年,转业到地方,又得从头gān起。他没有多少文化,只是初中毕业,在部队里,他的周围都是从军校毕业的大学生,从jīng神上就压倒了他一头,他无形中感到了悲哀和深深的自卑。
现在的王长贵已经深刻地看清了自己,有时他也感到知足,自己从靠山屯里走出来,混到今天,把父母都接出来了,不容易了。这是他向后看的结果,然而向前看呢,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只能这样了。于是,他一天上满八个小时的班,回到家里,往chuáng上一躺,盯着天棚发呆。要么就在父母面前唉声叹气,靠山屯走出的父母,对儿子的内心世界了解的不那么深刻,他们心里早就把王长贵当成军官,公家人了,这一点足以让他们挺直腰板过日子。儿子难受,他们都把责任归结为杨五月,按照靠山屯的要求,杨五月是个不着调的儿媳妇,长得那么漂亮gān什么,那么爱出风头gān什么。还有,在他们眼里杨五月一点也不孝顺,对老人一点也不知冷知热,还动不动就摔脸子,这在靠山屯是不可想象的。王长贵心里不痛快,两位老人一致认为自己的儿子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儿媳妇。高gān家庭出身怎么了,长得漂亮又怎么了,完全是中看不中用。于是,两位老人经常把王长贵叫到自己屋里问寒问暖,嘀咕一些杨五月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