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子女_石钟山【完结】(126)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父亲醒了,正在听收音机,母亲的大叫让父亲一哆嗦,见母亲在做梦,才说:gān啥呢,一惊一乍的,咋的了?

  母亲手抚着胸,仍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做了个梦,别是有不好的事吧。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父亲去接电话。电话是新疆打来的,海的事在电话那端传过来,父亲的脸就黑了,他还没有听完便把电话挂了。

  母亲一下子就想到了海,她跳下了chuáng,望着父亲,一脸没底的样子说:是不是海出事了?

  父亲没好气地说:不是他是谁。

  母亲:海咋的了?

  父亲:他当了逃兵,没出息的东西。

  父亲站了起来,他背着手开始走步,走来走去。

  母亲不知深浅,望着父亲走过来又走过去,她心乱如麻,就冲着父亲吼:你就别走了,走得我头晕。

  父亲立住了,指着母亲的鼻子在吼:这就是你生的儿子!

  父亲此时的脸在发烧。父亲光荣了一生,他作为一个军人一直是挺直腰杆儿在生活,没有一个人说过他石光荣的坏话。没想到,老了反而让子女把脸给打了。他的腰杆儿一点点地弯了下去,最后坐下了,冲母亲有气无力地说:他要回来就让他回来吧,别在外面丢人了。

  母亲听了这句话,犹如打了一针qiáng心剂,一下子站了起来,冲着父亲说:那你昨还不打电话?

  父亲伸出手,刚摸到电话,他又改变了主意,冲着母亲说:这兔崽子我收拾不动他了,那就让林去收拾他。

  母亲不知父亲这句话是何用意,茫然地望着父亲。于是父亲就当着母亲的面打电话,父亲的电话是打给林的。林已经当师长了,父亲简单地把海的情况说了,然后心有余力不足地说:这个东西,我就jiāo给你了。他要是不成材,你们以后谁也别回来见我。

  父亲说完放下电话。也就是说,父亲把海这个难踢的球,又蹋给了林。他收拾不动海了,让林继承他去收拾海。

  不管怎么说,海的结局对母亲来说是圆满的,虽然没把海调到身边,毕竟调到林的身边了,兄弟俩在一起,也是不会错的,这是母亲的一厢情愿。接下来,林和海又有了故事。

  四

  海终于离开了遥远的新疆来到了林的身边。这是父亲向海的妥协,也是向母亲的妥协,老年的父亲已经学会了向生活妥协。换句话说,父亲已经不把海这个豆包当gān粮了。因为在父亲的潜意识里,从来没想过海这个“秧子”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最后父亲同意海调到林的部队去,完全是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幻想,他希望林能把海收拾出个人样来。

  林把当年父亲收拾他那一套办法拿出来,他想用这套办法收拾海。林和海刚见面的时候,并没有显示出兄弟情谊来,而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海站在他面前,他坐着。

  林冷冷地说:新疆让你受不了了?

  海不说话,低着头,此时此刻他的腿伤已经好了。

  林又说:你这是逃兵你知道不知道?

  海这回说话了,他说话的时候,满嘴的文人腔。他说:我孤独,在那个地方我压抑。

  林又说:别人不孤独不压抑?你怎么那么些毛病?你是个军人,是个男人。男人,懂吗?!

  海梗着脖子,不望林而是望着林背后的地图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海在那一瞬间,他有了一种qiáng烈的感应,此时坐在他面前的不是林,而是父亲。林此时的态度,还有说话的语气,太像父亲了,或者就是父亲的翻版。在那一瞬,海对自己的现状不抱任何幻想了。他想:我这是离开láng窝又入虎xué了,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前途了。

  林为了斩断海的幻想,甚至都没有让海到家吃上一顿饭。他认为如果把海看成了自己的弟弟,那海未来的工作就难做了。林要完成父亲jiāo给他的任务,把海收拾成一名合格的兵,林只能硬下心肠付诸行动了。

  林把海安排到警卫连,他认为警卫连是锻炼一名士兵最好的地方。为此,林还和嫂子吵了一架。嫂子是个贤惠的女人,同时也是个善良的人。按她的意思是,海来到这里了,一定要表达一下亲人的情分。来家吃顿饭,认认门。然后,周末的时候,不时地让海过来,吃吃饭,说说家常什么的。按照嫂子的意思海的衣服自己也不用洗了,随时随地拿家里来,由嫂子代洗。

  林很快粉碎了嫂子的幻想,不仅不让海来家里,就是嫂子提出要去警卫连看海,林也没同意。侄子石小林已经上小学了,他嚷着要去见叔叔,也被林大声呵斥住了。嫂子难过又伤心,和林吵了一架之后,躲到一边抹眼泪去了。林决心已下,他要完成好父亲jiāo给他的光荣使命,因为他太了解父亲了。

  林所有的设想,都和事实背道而驰。海并不珍惜眼前的机会,当他走进部队这个大家庭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以前,他对部队不能说是陌生,应该说是很熟悉,生在部队,长在部队。他以为自己很快就能适应连队的生活。结果,海发现自己想错了。首先他不能适应的是部队按部就班的作息时间,早睡早起,半夜的时候,还有一班岗等着他。这就给海带来了许多不便。他要当作家,当作家就要读书写作,部队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属于自己的时间少得可怜。海只能在熄灯后,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书、写诗。这就大大影响了海的积极性,有时,他刚睡着,值班班长便叫他起chuáng接岗去了。他万般无奈地站在哨位上,这时才发现自己困得要死。他的身后就是岗楼,有门有桌子有电话。此时正值夜晚,四周静悄悄的,那时海就想,这站岗纯属多余,没有敌人,破坏分子就是借给他一个胆也不敢到部队破坏。既然什么事都不会发生,那站岗还有什么用呢,完全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这么想过之后,海认为站岗真的没什么必要了,他转身钻到岗楼里,那里比哨位上舒服多了。海坐在椅子上,把枪立在身边,不一会儿,便睡着了。他睡得很舒服,还打起了呼噜。不知什么时候,海醒了。他一时不知自己在哪儿,半晌他终于弄明白自己的职责,起身去摸枪,发现枪没了。他有些慌乱,推开岗楼的门,发现哨位上站着一个人,走到近前,才发现林站在那里。他不知林为什么替自己站岗。

  他说:师长,你这是gān啥?

  自从林对他冷若冰霜,公事公办以来,他一直称林为师长,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都这么叫,他觉得这么叫比较解气。

  林站在哨位上,像一名真正的士兵。

  海这么叫林,林一句话也没有说,从哨位上走下来,把枪掼到海的怀里,低声又严厉地:你给我站到哨位上去。

  海怔了一下,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到哨位上去了。

  林说:这要是打仗,你擅离岗位,我会一枪崩了你。

  海不说话,他觉得林这是在整景,在上纲上线,这一套都是跟父亲石光荣学的。石光荣经常在家这么整景,海嘴上不说,心里想,我才不理你那一套呢。

  林说:罚你站满一夜的岗,我陪你。

  林果然说到做到,他站到海对面那个哨位上去了,站得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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