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天的事,二驴刚从胖丫家里出来,垃圾便停止了在青石上磨刀,把刀塞在裤腰里,他弯腰撅腚推开胖丫的门。胖丫正坐在院里洗衣服。小背心裹着胸前的两团肉,一颤一颤的,胖丫两腿叉开,骑着装满衣服的盆,裙子里面的花裤衩一闪一闪地在垃圾眼前晃。垃圾一看到这些,就想尿。
胖丫看见垃圾不嗔不恼地问:
“你来做啥?”
垃圾费劲地咽口唾液,笑着,在胖丫前面蹲下身,耷拉下脑袋,嗫嚅半晌终于说:“俺来看看你。”
胖丫不再理他,双手用劲地搓衣服,水花溅在她圆圆乎乎的手臂上。垃圾心里便暖暖的像chūn天。
“二驴不是人。”垃圾突然说。
胖丫不说话,更用劲地洗搓衣服。
“二驴打你,骂你,俺心疼。”垃圾眼里含了泪。
“不用你管。”胖丫头也不抬。
“gān妈都死了。”
“俺记着gān妈。”
“gān妈是生你气死的。”
“下辈子,俺当牛做马孝敬gān妈。”
垃圾有三两颗泪滴从眼角滚落下来。
“你别理二驴了,跟俺吧。”
“下辈子吧。”胖丫头也不抬。
“俺会对你好。你让俺昨做,俺就咋做。”
“别大白天说梦话,俺是二驴的人了。”
“二驴有啥好,打你,骂你。”
“不用你管。”
“俺要杀了他。”垃圾从裤腰里摸出那把刀。
“你杀去。”
“俺杀了。”垃圾哭出声来,呜呜咽咽的。
“俺烦你哭,你一哭俺心乱!”胖丫瞪着垃圾。
垃圾立马就不哭了,两只眼睛红红肿肿地盯着胖丫。
“那俺就给你跪下了。”垃圾说跪下就跪下了。
“你起来,这像啥?”
“你不答应,俺就不起来。”
“答应你啥?”
“你嫁给俺。”
“那你就跪去。”胖丫说完就站起身,回屋去了。
垃圾跪着,夏天的太阳照在他的后背上,火辣辣的。
“胖丫——”垃圾喊。
“你喊啥?”胖丫在屋里说。
“你看俺,俺给你跪着哩。”
“愿意跪你就跪去。”
“那俺就跪。”
“你跪,俺睡觉。”胖丫真的就躺上了,躺下了就真的睡着了。突然又醒了,她抬头看一眼院子里的垃圾,仍在那跪着。
“你跪吧,看一会儿二驴回来不揍扁你。”
垃圾仔细听了一会儿院外的动静,就说:
“俺要杀了二驴。”
胖丫在屋里笑了两声,声音脆脆的。
“俺杀了二驴,你还笑?”
“二驴真的回来了!”胖丫在屋里说。
垃圾慌忙把刀塞到裤腰里,爬起来刚想走,听了听巷子外面的动静,没有脚步声。
胖丫在屋里更大声地笑。
垃圾复又跪下。
“俺怕他做啥,俺要杀了他。”
“俺真睡了呀。”
“你睡你的,俺跪俺的。”
一个睡着,一个跪着。世界静静的,恍似成了永恒。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胖丫爬起来,慌慌地说:“你还不走哇,一会儿二驴真的回来了,俺要给他做午饭了。”
胖丫真的就忙着做饭了。
“俺怕他做啥,俺要杀他。”这么说着,垃圾站起身,才发现两腿麻木不听使唤,垃圾又站了一会儿,抬眼的时候,他就看见院里晾衣绳上晒着胖丫的花裤衩。
麻木一点点地在双腿上褪去。巷子里开始有人走动。午间下班的人,急急往家赶。
“俺真的就走了哇。”
胖丫忙着做饭,不再和垃圾搭话。垃圾就走了,出门的时候,他顺手从晾衣绳上扯下胖丫的花裤衩,塞在怀里。回到家,坐在院里的青石上,他发狠地磨刀,这时他真的听见二驴“咚咚”走回来的脚步声,垃圾又想撒尿。
8
垃圾杀死二驴的刀,是垃圾在五金商店花了二十八元八角八分买来的。垃圾买刀时,售货员说:“刀是好刀,合资企业的产品。”说完还拔下一根头发让垃圾试。垃圾不试,抓过刀把,在手里比划了几下。售货员小姐说:“割肉切菜想gān啥就gān啥。”垃圾说:“俺想杀人。”
垃圾买刀,是二驴出现以后。二驴一出现,胖丫就回自己家长住了。宋婆子气得病倒在chuáng上,垃圾没心思去街道办的罐头厂上班了。
胖丫也不上班,整日里和二驴嘻嘻哈哈地调笑。宋婆子终于气得脑出血,垃圾手忙脚乱,把宋婆子送往医院。宋婆子到医院不久便死了。宋婆子死前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留给垃圾一句话:“孩子你记住,胖丫是你的。”说完这话宋婆子便死了,死不瞑目。
垃圾那时就下定决心,要杀死二驴,夺回胖丫。
垃圾买回刀之后,便不厌其烦地磨,“嚯嚯”的磨刀声有节有律,在空寂的院子里回响。垃圾每次磨刀都是二驴来找胖丫的时间。二驴来找胖丫的时间大都是晚上。垃圾知道二驴晚上来找胖丫是为了睡觉。二驴一来,垃圾就磨刀。
月亮悬在当空,很亮。垃圾其实不用这么亮的月亮也能磨刀,垃圾磨刀的功夫已经相当熟练了,闭着眼睛也能磨。磨着磨着,垃圾有时就睡着了,但垃圾的双手仍机械地在磨。“嚯嚯”的磨刀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垃圾非常喜欢磨刀发出的声音,他听着心里踏实。
垃圾的邻居是王大叔。垃圾的磨刀声影响了王大叔的睡眠,王大叔忍无可忍就披衣下chuáng,来到院外。
王大叔把头从墙上探过来问:“垃圾你这是gān啥?”
垃圾说:“王大叔,俺在磨刀。”
王大叔:“磨一会儿就行了,咋老磨个没完。”
垃圾说:“王大叔你不知道,俺磨刀要杀二驴,刀不快不行。”
王大叔立了一会儿就走了。
垃圾仍在磨,磨着磨着,垃圾就睡着了,可刀子仍在石上磨。王大叔躺在chuáng上,被垃圾磨刀的声音吵得怎么也睡不着。他开始数数,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倒着数到一,反反复复,怎么也睡不着。王大叔气愤地再次起来,披上衣服走出来。
王大叔说:“垃圾你烦死人了,你磨刀俺睡不着。”
垃圾醒了,迷糊着说:“王大叔你睡你的,俺磨俺的。”
王大叔说:“行了,白天你再磨。”
垃圾说:“白天俺要杀二驴,没时间磨刀。”
王大叔说:“垃圾你疯了,你再磨俺跳过墙去揍你。”
垃圾果然不再磨了,眨巴着眼睛看王大叔,王大叔哼叽两声走了。垃圾不敢再磨刀,他怕王大叔急了,真的过来揍他。王大叔没揍过他,却揍过自己的儿子。儿子不听话,他一耳光打过去,把儿子打得口鼻流血。王大叔的儿子后来去当兵了,正赶上和越南人打仗,后来王大叔的儿子就死了。儿子死了,王大叔一滴眼泪也没掉。垃圾是怕王大叔的耳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