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_石钟山【完结】(3)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他每天上班在即将走进门的时候,都觉得背上一热,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一双明澈的眼睛在怎样地望他,但他每次总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望上一眼,那双眼睛便像受惊小鹿似的慌忙逃开了。时间长了,他觉得就像在做一种游戏,一种猫捉老鼠一样的游戏。

  白天的时候,他望那双眼睛时,更觉得真切些,他一次次不时地向对面望着,大部分时间,那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讲台上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教授的嘴一张一合,不疲不倦地讲着什么。于是他就像在欣赏一幅画一样大胆深刻地欣赏她。有时他想,她顶多二十岁,多漂亮纯情的女孩呀,像小说中的那一种。于是他心里的什么地方就又响了一下,很清脆,像金属之类的撞击声。

  他再次从折叠chuáng上抬起身的时候,发现对面教室的灯已经媳了,那里静静的。他又在chuáng上坐了一会儿,听见楼下女厕所里“嘀嘀哒哒”的水声不紧不慢地响着,他浑身一阵烦躁,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噼噼啪啪”打开所有灯的开关,顿时,办公室里一片光明。他眯着眼,好半晌才适应过来。他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办公桌后,不知要gān什么,他眼前又闪现出那摊乌紫的血,他想吐。

  记者乔打开门锁进来的时候,他还没有从折叠chuáng上起来。他闭着眼睛就闻到了记者乔带进来一股香气。“来这么早。”他闭着眼睛说。

  记者乔推开窗子,捂着鼻子说:“办公室都让你睡臭了。”

  他一边在毛巾被里穿裤子一边说:“男人比不上你们女人香呀。”这时他睁开了眼睛,看见记者乔那件花裙子像孔雀开屏一样在他眼前展现。他打了个喷嚏,把折叠chuáng又往里推了推。从抽屉里拿出毛巾牙刷去厕所洗漱。回来的时候看见吴主任也已经来了,他正在往那两盆仙人球里浇水。主任看他一眼,便问:

  “昨天那案子有结果了吗?”

  “为了钱,凶杀。”他说。一边往杯子里倒水,一边抓过办公桌上的饼gān往嘴里送。

  “这世界好像疯了,到处都是凶杀。”记者乔说这话时,脸上充满了妩媚。

  吴主任浇完花,坐下来,点燃一支烟,很深刻地吸了一口说:“等案子有了结果,发一篇报道,再加个编者按,这世界,人都他妈疯了,钱,钱,就是个钱把人害的。”

  他没说什么,嘴里嚼满了饼gān。

  记者乔拿过电话。记者乔每天这时候都要打一个电话,她的电话是打给在电视台工作的丈夫。记者乔差不多和他同时结的婚。记者乔给丈夫打电话的声音非常悦耳,一脸的妩媚自不必说,那样子似乎和丈夫有几年没见面了。两人在电话里相互道过平安,这才放下电话。

  吴主任想起什么似的冲他说:“你的事差不多就行了,该搬回去就搬回去吧,夫妻吵嘴也没你这么吵法的。”

  一团黏乎乎的饼gān噎了他一下,他忙抓过水杯喝了一口水。

  “刚才上楼时我看见李味人都瘦了。”记者乔说。

  李味是他老婆。

  他什么也没说,从抽屉里找出纸笔,准备写一篇稿子。

  “四中有没有熟人?”吴主任抬头看他,“我儿子高中要考他们四中。”

  他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片刻又说:“这还不容易,找他们校长、教导主任采访一下,来篇文章。”

  “那这个任务jiāo给你了,题目你自己定。”吴主任又说。

  “我怕拿不准调子。”他埋着头说。

  “其实很容易,早婚早恋,少年犯罪,肯定有的写,随便抓一个就是。”记者乔说。

  “那你去得了。”他说。

  “别价,头儿信得过你,我算什么呀。”记者乔很媚地说。

  他又闻到了那股从记者乔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他又朝对面教室瞥了一眼,他看见靠窗口的那个女孩,刚刚把头扭过去。讲台上一个很瘦的中年女讲师在讲着什么。

  胡子很重的校长热情地接待他。一边倒水一边说:“教育局要评选先进单位了,我们四中就差一篇文章在报纸上露脸了,要是能成,先进单位非我们四中莫属。”

  胡子校长说完找出一大堆材料。绿化的,升学的……一大堆。他终于抬起头说:“是那样,比方说,学生遵纪守法,杜绝早婚早恋什么的。”

  胡子校长笑了,拍一下手说:“有哇,我们什么事都有据可查的。”说完又从卷柜里拿出一大堆材料,送到他面前,神秘地说:“你要不是记者这材料不会给你看的。”

  他随便抓过一本材料翻开:

  1993年4月5日,市立医院抽查高二(3)班身体结果:

  全班共53名学生。其中男33,女20。

  男生身体95%优良。无一性病或其它传染病。

  女生身体优良达80%。其中有7人有性生活史,其中2名有经常性性生活经历。无一性病或其它传染病……

  他合上材料时,胡子校长笑着说:“医生说,我们学校抽查到的有性经验的女生比例是最少的,喏,三中,五中,还发现有性病的呢。”

  ……

  他走的时候,胡子校长一直握着他的手,他说:“别送了,我们头的事就jiāo给你了。”

  胡子校长说:“没的说,下学期来上学就是,别的权没有,招个学生,我还是说话算数的。”

  他冲胡子校长扬扬手,走了。

  记者贾自从发现有那么一双眼睛,采用那么一种惊惧慌乱的方式在默默注意自己的时候,他便开始做一些奇形怪状的梦。有一天他梦见自己在爬一座山,那座山又陡又高,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爬这座山,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一轮太阳悬在当顶,热辣辣地照在他的身上,他艰难地向上攀着,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和脊梁不住地滴在秃山的沙石上,他仰头看山时,山陡得让他眼晕,再看脚下,已没有了退路,他就像一只壁虎紧紧地贴在山上,前无进路,后无退路,手脚紧紧地攀着石壁,浑身又酸又疼,他想完了……他松开了手,身体像一块石头一样,向山底落去,突然他醒了,惊出一身冷汗。他仍心有余悸地躺在那里,半晌他才恍悟过来。老婆李味背对着他,虾一样地弓着身子,嘴里发着一种奇怪的声音,他发现老婆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好半晌,他才明白过来,老婆刚才在手yín。他还是第一次发现李味手yín,他一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手yín,而且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他想,那一定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可惜他当时没有注意那名字叫什么。

  这时老婆把身体平躺过来,一只胳膊碰到了他的身上,他发现老婆一身都是汗,老婆仍在大口地喘息着。这时,他记得刚睡前,和老婆是曾经有过的,那时老婆对这事似乎很不满意,闭着眼睛催他快一些。可他无论如何却快不起来,就像一条狗陷在一片烂泥里。最后他闭上了眼睛,垂死一样地挣扎一番,这时他的眼前又闪现出那双惊惧的眼睛,由那双眼睛想到了那张生动无比的脸,他叫着,很快完毕了,他觉得痛快淋漓,他伏在老婆的身上痉挛着。老婆说:“行啦,睡吧。”他睁开眼睛,从老婆身上滚下来,他望着老婆的身体想哭,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而且做了那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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